这个“大人”,禾晏指的就是肖珏本人,希望肖珏能听懂她的讽刺。
可惜的是,肖珏并未因为她的话显出惭愧的神色,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禾晏把身子往河里沉了沉,问:“你又是谁?”
唔,就装作一个不谙世事的新兵吧,这样显得更有说服力。
肖珏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道:“嫌冷,就别来投军。”
是在反驳她刚才的说法?禾晏看了看巨石后面自己的衣服,如果肖珏一直不走的话,她就得一直在水里泡着,但泡久了必然引来肖珏怀疑。
“我来投军是有目的的。”禾晏说。
肖珏看向她,挑眉问道:“什么目的?”
“当然是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做像封云将军那样少年得志的人。然后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娶最貌美贤良的小姐,生最可爱的娃,儿孙满堂,红红火火,日子多好呀。”禾晏露出一个向往的神情。
此话一出,肖珏眼里骤寒,冷声斥道:“恶俗!”
禾晏在心里乐不可支,她就特意把封云将军这个名号同普天之下寻常男子的愿望丢在一起,故意恶心他,肖珏内心这么高傲的人,一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有什么不对?”禾晏一脸认真,“投军当如此,做最幸福的大丈夫。”
似是听不下去她这般狂言浪语,肖珏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看样子不欲与她多说。
禾晏在他身后道:“喂,这位兄台,麻烦帮我把石头后面的衣服丢过来,顺个手,帮帮忙呀!”
肖珏自然不会为她取衣服的,禾晏等他走远了,彻底看不到了,才飞快的洗了洗,跑到石头后换好了衣服。
月色沉默,仿佛没有看到发生的一切,禾晏抱着脏衣服往回走,却想着方才看到肖珏的场景。
这个时间点,肖珏应当也不是来做什么,可能就是随意出来走走,毕竟夜色这么好。
说起来,禾晏同肖珏,也有多年未见了。上次在马场遇到他,因怕被他发现端倪,匆忙低头,便也没看清楚肖珏如今的不同。方才看他倒是难得的看了个分明,似乎比起记忆中的,又有不同。
她知道肖珏当年便是生的英姿丽色无双,多少小姑娘巴巴的往前凑,只为他一个眼神停留。可人竟然会是越长越好看的,此人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如今看来,如今风姿比起当年只多不减。如果说当年的肖珏还带一点少年特有的风流佻达,如今的那点风流全然不见,如上好的美玉,似匣中宝剑,隐有光华流转。
就是性子,比从前冷漠多了。
禾晏慢慢的走着。
当年她同禾家人大吵一架,之后投军,并不知晓贤昌馆里发生了什么,那时候肖珏还是肖家的小少爷,一切如常。等她投军后,过了几年,才从周围人的谈论中知道了肖家二公子的境况。
肖珏的父亲肖仲武乃大魏勇将,最擅长以少胜多,如魏国铁板一块,却在攻打南蛮之时,鸣水一战中身中敌军埋伏,死在对方首领手中。肖将军死后,肖珏接过兵马,继续带兵攻打南蛮。
禾晏投军的时候十五岁,肖珏投军的时候,只比她年长一岁。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当时肖珏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接过父亲手中的兵马这件事,势必不简单。且不说皇室如何,光是肖家的政敌也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如果肖珏败了,整个肖家也就败了,作为武将世家的肖家,单凭一个文官奉议大夫的肖大公子,是决计撑不下去的。
所幸的是上天眷顾,肖珏不仅赢了,还赢得漂亮,将南蛮打的落花流水,带着对方将领的人头回了京城。至此,便奠定了他“少年杀将,玉面都督”的名头。
战争是最快磨砺一个人心性的办法,所有的棱角、锋芒在生死面前都要收起。或许肖珏从前还保留着京城勋贵子弟的矫矫轻狂,如今的他,这些全然都看不到了。
一个更出色,更冷漠,更深不可测,更难以对付的肖珏。
禾晏走到了房门前,屋子里众人睡的很香,谁也没有发现她。她将衣裳放到床脚,躺平上去,闭上双眼,内心一片宁静。
好在,这些年,也不只是肖珏一个人在成长,她也同肖珏一样。
并不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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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争食
第二日,依旧雷打不动的卯时起,负重长跑。
新兵们苦不堪言,因着在昨日之上,如今还得查些别的。新兵们全都一统穿着赤色劲装,早晨起来点兵时,不可仪容不整。包括夜里睡乱的床铺,第二日早上出发前还得铺叠整齐,若是有凌乱不堪的,多加一圈。
一圈一圈加上去,谁受得了。一片哭爹喊娘中,新兵的仪容军纪便迅速整顿好了。也不过半月余,一支新兵,虽说还不会刀箭布阵,光是仪队军容,已经像模像样。
禾晏看着也在心头感叹,别说肖珏虽然心黑了些,手段倒还挺厉害。和肖都督相比,禾晏只觉得自己从前练兵的法子简直太仁慈了。
所谓慈不带兵义不守财,看来她还得多和肖珏学习学习。
新兵们一圈一圈的跑,教头们趁着空隙在一起说话。
总教头沈瀚看向梁平,问:“怎么不见你们队里那个……哎,就那个最弱的那个小子?”
这些日子下来,众人都晓得这次来凉州卫里的新兵,有个最弱的小子,是梁教头手下的一个新兵。身材瘦小,体力奇差,每每早上跟着晨跑之时,要落于人后一大半位置。一天两天还好,三天以上,几乎所有人都晓得有这么个人。
可以说,是弱的出了名。
“你说禾晏?”梁平朝远处的山道努了努嘴,道:“在前头,喏,跟着中间人跑的那个就是。”
沈瀚看过去,但见长道上,少年背着沙袋正往前奔跑。虽然大伙儿都统一的赤色劲装,不过因为这少年异常瘦弱矮小,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沈瀚有些意外,“竟然没被落下?”
“哪能呢。”梁平的脸上显出一点复杂的情绪,“这小子心志硬的很。”
说起来,梁平一开始也不看好禾晏。说实话,他做教头这么多年,见过的新兵不少,能不能做一员猛兵,光是看一看就能判断。禾晏的身体资质,实在太差。可能从小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一看就没甚么力气。第一日晨跑就跑的稀里哗啦,当时梁平就在心里下了决断:只能做个伙头兵。
没想到,这小子身体差,性子却很强。即便每日都在拖尾巴,还是跟着队伍一起跑。梁平也注意到,从第一日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试图偷过懒,就这么认认真真的跑。
若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公子来做小兵,能有此意志并且坚持,已经很了不起。更何况,禾晏并不是在做无用功。
她好像掌握了某种诀窍,又或者是渐渐的开始适应了这种负重长跑,从一开始落于众人多圈,到渐渐的落得少了些,再到现在能勉强跟得上队伍。梁平甚至有种错觉,若是再这么下去,再跑些日子,说不准他还能做跑在最前面那个。
他正想着,听见身边沈瀚的声音传来。
“心志硬又有什么用,资质就是资质,就算勉强能跟得上跑步,日后技能训练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吃力……也不知他能不能过技能训练。”
在技能训练之前,最后一次晨跑,是要评价各队新兵中新兵们的体质和潜力。有落下的太多的,是连技能训练的可能都没有,人力有限,不可能分出那么多兵力投入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战争是残酷的,在残酷的战争之前,只能先选择一些能够担得起这些残酷的人。
“我觉得他可以。”梁平道。
沈瀚看向他,身边的几个其他教头也看向他,有人道:“梁教头,你确定,可别看走眼了。你要知道,这么多年了,这种羸弱的人……都活不到战场上。”
话虽如此……梁平笑道:“你们也知,精神经百炼,锋锐坚不挫。这种事,谁能说得准?”
他看向禾晏。那少年额上满是汗珠,夏日炎炎,同他一同奔跑的同伴咬牙切齿,多是不耐厌烦之色,唯有他,笑意盈盈,并不见半分怨言。
这份心志,实在是很难得。
……
禾晏并不知道自己小小的成为了诸位教头谈论的中心,她跑完最后一圈,将沙袋放好。迎面被洪山锤了一拳肩膀。
“嘿,好小子,真有你的。”洪山摸着下巴打量他,“现在都能跟上我们了,这下你高兴了,不必去做伙头兵?”
禾晏大笑,“那可真是太好不过。”
见她比起前几天来跑完一副虚脱的模样,现在已经好了许多,洪山也替她高兴。这时候小麦远远地对他们挥手,“阿禾哥,山哥,你们快点,今日有肉馍!”
来这里这么久,总算来了顿肉。禾晏闻言,顿觉口舌生津,洪山也舔了舔嘴唇,道:“总算是吃了顿好的,走,咱们快去!”
铁锅里有稀粥,每人一碗,旁边的大木桶里便是热气腾腾的肉馍,老远就闻到了香味。负责分发的兵头站在木桶前,每人可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