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裳松了口气,冲夜晓憨笑。夜晓瞥了她一眼,神情冷漠。
谢云决瞧着风裳:“她这张脸,认识的人也不少, 你想明目张胆将她留在身边么?”
“这不是问题。”沐沉夕向风裳示意了一下。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药瓶,倒了些东西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几下,一张脸就白净了许多。再揉揉捏捏自己的五官,也渐渐变形。
不一会儿,眼前这个胖嘟嘟的小姑娘仿佛换了个人。但隐约还是能看出来是原来的样子。
“万事俱备,只要她再瘦些,旁人就认不出来了。”
谢云决皱着眉头瞧着她:“这是…易容?”
“只是把妆容卸去而已。”
谢云决和夜晓叹为观止。
沐沉夕又道:“对了,名字也要改一下。就叫猪猪可好?”
风裳神色一怔,她双唇颤抖,默默将夜晓的剑拉回来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士可杀不可辱,若要我改名猪猪,我宁死不屈!”
沐沉夕叹了口气:“没办法,我教出来的徒儿就是这么有骨气。夜晓,动手吧。”
“且慢!”风裳正色,“我转念一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赐名,做女儿的敬谢不敏了。只是可否同音不同字?”风裳说得一脸悲壮和卑微。
沐沉夕正要开口,一旁谢云诀已经颔首道:“如珠如宝的珠如何?”
风裳用力磕了个头:“多谢娘亲赐名——”
“……”
沐沉夕强忍笑意:“既然改名换姓了,你这身形——”
风裳正色抱拳:“我风——珠珠在此立下誓言,不瘦二十斤,便去吃猪食!”
谢云诀和夜晓骇然。
沐沉夕颔首:“有志气。”说罢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风裳起身告退,她大步离去,沐沉夕看着她的背影疑惑道:“我怎么觉得那是膳房的方向呢?”
话音刚落,风裳已经闪身消失。沐沉夕双眸一沉:“夜晓,拦住她!”
夜晓看了眼谢云诀,他略略颔首,夜晓领命追了上去。
人一走,沐沉夕便有些脱力,谢云诀扶住了她走到院子里:“我说过,不要单独出行。昨晚——”
“我是和太子殿下在一处的,不是单独出行。”
“尤其是不要和他一起。”
沐沉夕不解。
“避嫌。”
沐沉夕恍然:“太子选妃在即,确实是该避嫌才是。是我考虑不周。”
谢云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沐沉夕的生辰着实过得仓促,昨晚的篝火晚宴,宾客们倒是吃喝尽兴,并没有人在意她到底有没有出现。
原是该家人陪伴的温馨日子,就这样在血腥和阴谋里悄然逝去。
沐沉夕浑然不觉,她心中记挂的是齐飞恒。也不知道齐家人有没有发现他消失,也不知道桑二哥能不能领会她的意图,替她遮掩过去。
“昨晚你生辰,我是想送你一样礼物的。”
沐沉夕回过神,抬眼看着谢云诀。
“那些首饰不就是你送我的礼物么?”
“那不算。”
沐沉夕饶有兴致瞧着他:“是要把你自己送给我么?”
谢云诀轻咳了一声,对她这没脸没皮的调笑还有些不适应。
“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他唤来叮咛,替沐沉夕换了衣裳,扶着她上了马车。
前来庆贺生辰的文武百官们已经陆陆续续回去了,沐沉夕在马车里远远看着,发现齐家的马车还有不少停靠着。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齐飞恒失踪,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张扬。
她放下车帘,发现谢云诀正在看书,看起来悠闲自在。
只是那书看起来有些奇怪,好像包了一层封皮。看起来有些像她在太学读书之时,夫子讲学时,她和凌彦他们一起偷看话本子时候的行径。
沐沉夕留了个心眼儿,假装睡去。过了一会儿,觉察到没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一睁眼,谢云诀也睡了。手垂下,书还握在手里。
她凑过去,扭曲着腰,歪着头就着他的手去看。
这书里的内容越看越眼熟,好像…好像当初钟柏祁闲暇时书写的《御女术》!
沐沉夕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要知道,当年她在讲学时看个《西厢记》,还被谢云诀没收,罚着在所有同窗面前朗读《礼记》。
当初沐沉夕也有幸拜读过钟柏祁这本大作。那年钟柏祁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未成婚,自诩风流。眼看着麾下的将士们苦于军1旅生涯,娶妻困难。
一个个大老粗,总是把姑娘家吓跑。于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奋笔疾书,写下了这一本《御女术》。并且人手一本,还塞给了沐沉夕,嘱托她,若是以后遇到的男子读了这本书,千万不能嫁。
她拜读完,深以为然,且不自觉融会贯通。在太学女扮男装的日子里,惹了不少桃花债。时不时就有太学的小丫鬟偷偷递了情诗给她。
她照收不误,若是见了面,也从不吝啬笑容。
直到她后来身份揭穿,碎了一地少女的芳心,这桃花才就此断掉。
可谢云诀怎么也读起这书来了?莫不是…他也存了别的心思?
沐沉夕正胡思乱想,谢云诀的手忽然动了动。她抬起头,正对上谢云诀幽深的眼眸。四目相对,谢云诀默默撇开了眼睛。
“你…哪里得来的这本书?”沐沉夕记得这书并未传到长安,若不是去过雍关,怎么可能得到这本书?
“龙渊阁的藏书楼中无意翻到的。”
“可是——”
“你是不是读过?”谢云诀忽然问道。
沐沉夕完全没意识到他这是在反客为主,呆呆地点了点头:“这是钟大将军的力作,他麾下的将士还有相熟的朋友,人手一本。”
“难怪。”谢云诀眯起眼睛瞧着她,“你近来的种种行为,简直是这本书的复刻。”
沐沉夕顿时心虚气短,耷拉着脑袋不敢再追问。
“所以,用这些路数对付我的时候,你心中可有愧疚?”
沐沉夕绞着手指:“我…我错了。”
“其一,对方但凡提出质疑,无论对错在谁,先低头认错。”
沐沉夕仿佛是被公开处刑,局促地捏着衣角:“可是…可是我读他,只是为了…”
“为了什么?”谢云诀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为了让你开心。”
谢云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傻瓜。”
沐沉夕不敢和他对视,只怕自己心虚气短再被看出来。
原是她抓住了他的把柄,莫名其妙又变成了她犯错。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怎会如此?
而坐在马车顶上,正咬着一个肉包子的风裳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她师父在情1爱之事上,实在是冥顽不灵。枉费她当初还以为她身负绝学,原来只是纸上谈兵。
马车中午出发,一直到夜幕降临才赶在城门关上前入了城。
谢云诀却并没有带她回谢府,而是将马车停在了坊间一处小巷子里。然后执了沐沉夕的手。
她好奇:“这是去哪儿?”
“带你去看送你的贺礼。”
沐沉夕心下狐疑,一路紧随。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暗中,她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
有那么些瞬间,沐沉夕恍惚觉得,这一切就像自己的人生。明明是身处在黑暗之中,他是她唯一的光和救赎。
如果没有谢云诀,可能她回长安的第一天就已经死了。
就连钟柏祁都不知道,她原本回来,只想为爹娘报仇,即便身死,也死而无憾。
穿过一片幽暗的坊市,巡夜的神武军路过,瞧见两人,却都只当没有看到。
只是这条路,越走越熟悉。沐沉夕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谢云诀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随我来。”
他的声音让人如此安心,沐沉夕任由他牵着手。
两人站定,谢云诀缓缓揭下了她眼睛上的布。夜色下,沐沉夕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瞬间,两行热泪夺目而出。
第47章 重建
沐府, 那个曾经长安城的钟鸣鼎食之家,因为遭逢巨变,早已经破败不堪。
两年的风吹雨打之后, 它的漆早就掉光了,显得残破不堪。门也坏了半扇, 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蛛网遍布,满地残垣断壁。
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 仿佛是一夕之间, 什么也不剩下了。
可是今天,烫金的“沐府”牌匾再度出现在眼前,斑驳的墙被粉刷一新, 大门的朱漆还透着淡淡的味道。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每一处的细节都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沐沉夕走到门前的石狮子旁, 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石头。
“我以前, 常和弟弟在这里比身高。因为要借由他的身份去太学, 总是怕自己长得太矮,以后被人拆穿。如今想来,怕是许多人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陛下的缘故, 装作看不穿而已。”
那石狮子是新的。
沐沉夕看着沐府紧闭的门扉,总觉得下一刻,便有光叔开了门欢喜地将她迎进去。
爹爹会在院子里练他的红缨枪,舞得虎虎生威。娘亲就在一旁笑着看着他,满眼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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