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年纪不大,却异常淡定。从她进院,便不急不躁,不惶不惧。话不多说便不露破绽,冷不丁说个一句半句,一招就能拿住要害。她即使是太后,也无法对拿着尚方宝剑的人无端发作。
院中气氛凝滞。
“房中有药。”一个搜屋子的太监跑出来。
药?太后怔了下。
丽贵嫔凑到耳边,低声,“太后娘娘,臣妾听闻这些日子陛下将太医院的圣手们,全拘在百福宫里。难道是专为了给他治病?陛下真是上心了呀。”
天下母亲,都希望儿女和自己一心,断不会容得下别人能越过自己去。丽嫔准确地把握住太后的心思,一句挑拨成功激起火。
太后眼中射出寒意,伸出带着金护甲的手指,遥指顾夕,“近前来,让哀家瞧瞧。”
顾夕未动。
丽贵妃冷哼声含着险恶,“哟,可是恃宠生骄,仗着皇上,连太后亦唤不动了?”
顾夕死死咬唇,强抑着将这老妖婆打倒的念头。若是按他性子,必不会如此委屈自己。可他念头一生,当日在公主府,正君架起刑杖时的严厉告诫,就自动在耳边响起。
身在府中,当守府中规矩,无论是他还是正君,谁能豁免?这话,明显若有所指,此刻,顾夕才意识到,顾正君竟是早预料他会身陷局中,及早提点了这一句。
是为免得让陛下为难吧,正君果然用心良苦,时时为陛下打算。可既然情深至些,为何宁可散功死遁,也不肯留在她身边呢?多日来顾夕一直回避的问题,又不可避免地闯入脑子里。一想到死遁,不免挂牵到赵熙。想起那暗淡脸色,瘦削的面容,顾夕轻轻叹出口气。
不过是些阴私搓磨,他又不是受不起。顾夕这样说服着自己。
可思想上理顺了,人却未必动得起来。雪地里跪了大半时辰,膝盖往下连着小腿都冻木了。疼是来自皮肉,寒气却能入骨。本就是体虚,寒气侵袭,必是病上加病。顾夕想到自己病的日子里百福宫的阵仗,恐怕她回来后又是好一番折腾……他若再执拗,便真是恃宠而骄了,丽贵嫔就这一句说到了点子上。
顾夕微微合目,缓缓提气。丹田内洪潮般的来自一位首尊三位尊者的雄浑真气立刻运转,瞬间运行一周天,阻了膝下的寒气侵袭。温暖的气流,又流进七经八脉,强势驱走寒意。
顾夕这才试着缓缓挪了挪腿。他一动,膝上针刺般疼。可时间不容顾夕再缓缓,他硬气地挺起腰,抬目衡量了一下自己与凉亭间的距离。
膝行……
距离不短不长,却真是折辱人的好主意。
顾夕咬住唇,只行了几步,薄薄的单裤便被石子和冰碴子刮破。
顾夕踉跄了几步,知道这样不行。他咬了咬唇,缓缓地沉下腰,单手撑在雪地里……
想明白了是一回事,可真做起来,却从未有过的狼狈。就像那次去衣受杖,他自信能做得到,可心里的那道坎,确实是很久之后也过不去。顾夕咬住唇,将屈辱硬咽了回去……
院中鸦雀无声,气氛凝滞。百福宫的人,大多是赵熙留下来伺候顾夕的。眼见小爷身后,拖出两道触日惊心的血迹,却无能为力,只得深深跪伏。
贵嫔看得心悬,转目看太后。太后亦眯起眼睛。
终于蹭到亭下。手上也磨出几道血口,冰水混着血水,蛰的疼。顾夕轻轻甩了甩手,并拢双膝跪正。
“来人。”太后沉声,“给他把把脉。”
身后侍立的一个太监听命上前,直接拉起顾夕左臂。顾夕瞧着那人手法,眸子微微缩紧。他忽地转腕,轻巧又迅捷地脱出这人桎梏。
“大胆。”太后未料他能反抗,勃然变色。
顾夕收回手臂,自己把袖子撸回来,淡淡瞟了眼这个无须的中年人,他气息悠长,目光如炬,应该是大内高手的存在。若让他把住自己脉门,他一身数道内力,马上就会泄了底细。到时太后自可联系到茂林别院,联系到猎场,联系到宗山,这里面牵着多大干系,何况还有死遁的那位顾正君。
顾夕忆起,在公主府时,顾正君不想让他把脉,想来定是怕泄了他祁山派的内功底细。真是欲盖弥章啊。顾夕心中苦笑,可惜当时自己从未对先生起过疑。但愿当今太后不会那么聪明,他才有机会蒙混过去。
“药,是在下用的。”顾夕清晰地说,“这满院子的御医皆是陛下宣召而至,各司其职,诊断精细,太后可观医案,立时分明。”
太后霍地站起。磨了半天,她净是一句有用的也没问明白。瞧着文文静静的少年,对上她这个当今太后,竟然一句顶着一句,却又有理有据,有倚仗,让她寻不出一点借口来。
这样的人……怎能容!
太后赫然沉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夕淡淡垂眸,“顾夕。”
“顾?”太后怔住。
前几天礼监司还来报备,说顾砚之请封次子。她还说才十七,待长到二十成人,再承爵吧。难道这少年就是顾家散落在外的次子?那究竟是皇上找回来送进顾府,还是顾府找了个漂亮的男孩子献给皇上的?顾铭则刚故去,顾家就急着送个男孩子进宫,这其中的心思,不言而喻。
太后狐疑目光扫向丽贵嫔。她祖籍同太子妃同在西南,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回她撺着自己非要来百福宫瞧瞧,难不成是太子主意?顾铭则死得蹊跷,顾侧妃失踪得更离奇。更关键的是,她还怀着太子的骨肉。若是太子妃能顺着顾夕这条线,找回顾采薇和那孩子……
太后能在后宫一手遮天,靠的也是心思缜密。她只一瞬,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又惊又怒。这是太子妃指使着丽贵嫔,合力蒙骗她呢。妄想借她手发难,好让她们有机会混水摸鱼。
太后暗悔,今次听闻百福宫里的事,一时沉不下气,带人闯了进来,直弄得这样难以收拾的结局。
丽贵嫔尤自不觉太后心思,还在厉声喝斥,“大胆,回太后话竟不尽不实。满宫的奴才都该罚。今日是除夕,太后宽慈,不豫送你们去内务司严办。来人。”
拿着杖子的太监终于派上用场,个个摩拳擦掌,站到场中。
“每人赏二十板子,正正规矩。”
“谢太后娘娘。”一片哀痛声中谢恩。
丽贵嫔看着沉静跪在亭前的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太后久久看着顾夕,眸色幽深。
滞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开口,“这孩子看着乖巧安静,想是陛下喜欢得紧。哀家既掌后宫,当为陛下调、教宫人。先掌嘴二十,以惩口戒,再罚抄录《礼则》,以正其心。”
顾夕惊讶地看着她,掌嘴,抄《礼则》,这算什么?
太后脸上现出胜券在握的得意。
以她在这辈子阅人无数得来的本事,她瞧得出,这少年没受过委屈,性子洒脱,一身的傲气。她料定他宁可挨杖子,也不愿受这些零零碎碎。就等着他顶上一句,“这里不是后宫。”她便可顺势补上册封,让他自陷。即刻便可带离百福宫,拘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顾夕却未如她所愿。除了最初的惊讶,全程死死咬着唇,不发一语。行刑太监上前,挑起顾夕下巴,令他仰起脸。顾夕闭上眼睛,唇角咬破。
太后眸中现出些微惊讶。倒是个聪明人,懂取舍,挺难得。
她止住行刑太监,淡淡命令,“不须你们……让他自己动手。”
顾夕霍地睁开双目,眸中寒星闪烁。
-
赵熙从宫门流水宴上下来,迎面看见气喘跑来的赵忠。
“太后真去百福宫了”赵熙脚步未停,直接上辇。
“对。”赵忠心里火燎,扶着辇,“是丽太贵嫔撺掇地。”
“果然是她。”这贱妇真是太子一党,藏的挺深。
“当日太后宫中的毒蜘蛛,她也逃不了干系。”赵熙冷笑,“她替太子干了多少阴私的事,还妄想着从夕儿这查到顾采薇的下落”
赵忠着急道,“陛下,咱赶紧回吧。”
赵熙点点头,“回吧。”
赵忠忙催车辇快走。赵熙累了一天,脸色暗淡,微合着目,随车摇晃,仿佛昏昏欲睡。
辇行的很急,拐到甬道上时一震。
赵熙皱眉醒来。
“赵忠,让他们稳些。”赵熙淡声。
赵忠心急火燎,只盼快到百福宫。
“你缘何心急”赵熙忽而发问。
“……”赵忠怔了下。这还用问,怕小爷吃亏,怕他遭罪呗。可在皇上的审视下,他突觉这话似乎说不出口。
驾临百福宫的是太后,那个睿智的女人,亦是皇上的母亲。她一生一心为陛下经营,对皇上身边的人,她怎么能不十分上心?严加甄别是必需做的,无可厚非。当初的正君,如今的林贵侍,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若他们无法让太后满意,根本不可能侍君侧。
赵忠微微皱眉,寻找自己在顾夕这件事上如此担扰的内心根源。盍宫上下,贵为皇上,在她面前都要恭领教训,顾夕为什么就不能?
“想不明白?”
赵忠泄气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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