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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君携 (难得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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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夕入了灵堂,刚站住,便听身有响动。他回头,看见一个老者站在门口。瞧气度甚是威严,又带着几分憔悴。顾夕只瞧了一眼,便笃定,这人神似先生,定是顾老爷子。
  “阁下是……”那老者向顾夕面前走了几步,步伐虚浮,显是病中。
  顾夕执子侄礼,撩衣襟下拜道,“在下乃是曾受顾先生大恩的人,特来拜祭,惊扰老大人,请恕罪。”
  顾硕之走近前,细打量端正跪下的人,不觉目中现出惊讶之色。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又清雅又英气,万里挑一。他唯一的儿子十几岁便离开家,临走那年,还不及眼前这孩子大。也是清雅英气,光华内敛。顾硕之想到经年前的一幕,当年端正拜别的孩子,如今已经与他天人分隔,心痛如绞。
  自铭则病逝,他便浑浑噩噩,全无往日雄心,准备就这样度过残年。可如今陛下却亲自将另一个顾铭则送到他面前,他心中已经冷却的火焰重又燃起。
  顾硕之向前踏了一步,仿佛这一步里,又年轻了十岁般,目中现出光彩,“可是夕儿?”声音打着颤,蕴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极。
  顾夕怔住。
  “可是夕儿回来了?”顾硕之老泪纵横,已经搂住顾夕,一套说辞说得颇哽咽,“你娘亲为生下你,乃至殒命。你生下来身体赢弱,太医都说养不活,为父只好送你到宗山去,那里人杰地灵,最适合修身养气。后来铭则念你孤单,又赶到宗山一手将你带大的。父亲心中对你有愧,十多年来不敢相见。今次你来府上却不认为父,可是心有恨意?”
  “啊?”顾夕如被大锤重击,脑中接收了太多信息,一时转不过弯。
  他扶住哭得摇摇欲坠的老人,“您……您老人家病着,不要大喜大悲,伤身。”
  “哎,哎。”老人喜极抚顾夕额头,“铭则说你纯善至孝,果然不假,你既心里挂念父亲,来府上岂有不认之理。”
  顾夕脑中纷乱,疑惑道,“老大人,您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顾砚之喜泪还挂在脸上,眸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这少年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或是惊怒的表情,应该是个性格豁达,为人冷静的人。顾砚之垂下目光,心里暗自计较。
  “先生并未同在下提及。”顾夕坦言心中所疑,“您手中可有先生相关的信件,赐在下一观,以解心中疑惑。”
  顾硕之心中暗定,命管家常海把信件拿上来。
  顾夕接过厚厚的一撂,从中间抽出一封。
  “失礼了。”他冲顾硕之一揖,才把信打开,双手捧在手里。
  顾硕之关注着顾夕的一举一动,进退有礼,举止有度,看来是在铭则身边长大的孩子,铭则也用心培养了。
  信纸泛黄,是多年前的东西。先生那时的笔体与他所见,还是有些不同,略显生涩,显然还是孩子时书法不成熟。顾夕一目十行看下去,果然有先生谈及他的段落。顾夕读了一遍,眼中就溢出泪来。
  “这些都是。”顾硕之示意他接着看。
  顾夕摇头,把信双手奉还,“先生写给大人的手书,夕为解除心中疑惑,拆了一封,实属逾越,再不敢造次的。”
  顾砚之点头。面前这孩子虽话中有礼,却也极聪明。他从中任抽一封,便也是侧面验了其他信的真伪。不过百密一疏,他定未料到手中这一厚撂信,除了信封不同,里面的内容全是一样的。
  这也是顾砚之兵行险着的无奈之举。
  女皇陛下今天只向他透了个底,他回来后,需要派人去查证,还要做准备,铭则出外十年,没有一封手书寄回来,他拿出铭则早年离家前的习作,命人找到十余个年龄相仿的学童,临出了这封信。因着临书的人不同,所以每封信笔迹其实都略有不同,顾夕只要再拆开一封便可断真伪。可这孩子太过赤诚,对顾铭则的父亲根本没什么防备。
  顾夕看过信,垂着眸子,久久没有声音。
  顾砚之也不催他,招呼他坐下。一杯香茗亲自斟给顾夕。顾夕只闻蕴起的茶香,便知是自己亲手制的茶味,亲自带来公主府给先生的。他端着一杯茶,泪大滴滴落在盏里。
  半晌,顾夕终于抬目,“老大人有何打算?”
  顾砚之眉头一动,试探道,“铭儿已去,采薇也不知所终,幸而还有夕儿,不至让为父孤老……”
  顾夕垂目道,“大人,夕认为不妥。顾氏门弟清白,先生更是贵为中宫,身后名不该有污点。”
  顾砚之讶然。他突然意识到筹备了半天,似乎算漏了这个孩子的为人。
  顾夕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入大家族谱,从此平步轻云,而是首先想到了家族秘辛。既然是本家子弟,为何秘不示人,其中必有不为人道的隐秘,而这隐秘只能是他这个为人父做下的,或许是对某个女子的始乱终弃。大家族常有这样的事。顾夕虽久居山上,却也明白这些人情世故。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让顾家的家事成为世人的谈资,污了先生的身后名。
  顾砚之重新审视面前的孩子,心里隐隐明白,新帝之所以处心积虑的真正原因。这孩子如此难得,铭则育之成才,定是呕尽了心血。女皇不肯放手,他又怎能轻易放手呢?
  想至此,顾砚之探手拉住顾夕的手。少年的手掌温暖干燥,握之让人安心。顾砚之愣了会神,眼中全湿了。他抬起头,眸中全是慈爱的泪,“孩子,若不委屈,便做旁枝血脉,过继到我膝下,从此称父亲,你可愿意?”
  顾夕缓缓摇头道,“其实夕并未曾打算久留,大人现下病着,又心绪沉郁,夕可留下一段时间,待大人恢复,夕便告退。隔年累月,总会回来看望大人。”
  这就是拒绝了?
  顾砚之松开手,无计可施。
  顾夕扶起老人,将他送回房中。看着他睡下,才退了出来。
  常海守在门外,请他回房歇歇。顾夕看看天色,已近天明。他又伤又累,又突闻这么大的变故,心神疲惫,点头答应。
  睡下再醒来,竟然已经是中午了。
  顾夕坐起来,有侍者鱼贯进来服侍。
  刚收拾齐整,便有侍者传话来请。顾夕随着出来,绕廊穿桥,刚走到正院门口,便看见有侍者引着几个太监服色的人,向这边来。顾夕怔了下,转目才见院中已经备齐香案,顾砚之朝服冠带,立在案后。
  太监经过顾夕,侧目看了一眼,“这位小公子可是旨中提及的人?”
  “正是,夕儿,还不快过来?”顾砚之向他招手。
  圣旨?顾夕猛地抬目。
  “哟,这是什么规矩,难道让圣旨等着不成?”太监见人未动,便有些不满。
  “夕儿,快过来。”顾砚之满面憔悴,一脸殷切。
  顾夕心中不忍,终是走到他身侧。
  顾砚之大大松了口气,拉住他手,“夕儿,快跪下。”
  顾夕身子轻晃了几下。
  “夕儿,跪下。”顾砚之苍老的声音里打着颤。
  顾夕长长叹出口气,撩衣跪在香案前。
  长长的圣旨展开,里面是工整的对仗句子。司礼监对这种封妻和荫子的旨意,有着一套现成的说辞。顾夕没细听里面都说了什么,只是请封次子的句子,反复出现,让他避无可避。
  不知读了多长时间,那太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二少爷,顾老大人晨起便亲到司礼监请封次子,足见爱重。您是中宫亲弟,只是珠落民间,未曾得封。如今顾老大人幸寻得回来。朝廷方面理当封爵的。只是您未满十七,便先记在案上,入了族谱后,等您二十了,再一并加封。”
  顾夕未出声,身侧顾砚之一脸殷切,让他无言以对,只在心中叹气。
  那太监见顾夕并未谢恩,只当他规矩疏漏,转目对顾砚之道,“小公子散落民间,寻回来,是喜事,陛下正在朝上呢,听司礼监黄大人说及此事,当即批复,还说恭喜大人了。”
  顾砚之喜上眉梢,“臣叩谢皇恩。”
  送走宣旨太监,顾砚之回目看顾夕,长身立在香案前的少年,身形修长,形容优美,垂目似在沉思,长睫在午日阳光下轻轻一颤就仿佛墨蝶振翅飞展。
  顾砚之眼中泪又模糊。经年前,圣旨下到顾家,定下婚约,接了旨的儿子,还是个小小的少年,也是这样久久站在案前。时隔多年,这画面如此熟悉,又如此新鲜,让他重获新生般,腾起的希翼和喜悦,
  顾夕抬目,望向虚空。
  “夕儿……”老人的声音响在耳边。
  “小爷……”管事常海也在一边轻唤。
  顾夕醒过神,眸色微暗,勉强笑笑,“大人,夕还有件要紧事去办,先告辞了。”
  顾砚之怅然。
  眼见着顾夕一步步走出院子去。
  “老爷……”常海焦灼。
  “无妨,给他点时间,他也需要缓缓。”顾砚之阻住他要拦的举动,“毕竟是孩子,一夕间有如此大变故,能这样镇定,已经是难得了。”
  “大人心里把得稳,万一小爷一走了之呢?”
  “何须我来操心,”顾砚之苦笑,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了,皇上如此处心积虑,此后关于顾夕的事,他只须配合即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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