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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未期 [金推] (雪满头)


  我闻言皱了皱眉,储君阵亡这等动荡社稷根本之事,再是快马加鞭地上报圣听也不为过。一时不知是他的暗线速度太快,还是这折子递得太慢。
  心念一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急急问道:“你说他...”我顿了顿,仍是不想提及这个词,“到底是怎么个情形?灵柩何日回京?”
  她愣了愣,眉间闪过一丝喜色,想来是明白了我方才所想,可不过一瞬,又委顿下去,低声道:“殿下是领兵途中在沉沙谷被契丹人伏击,一个走出来的活人都不曾有。且那处如今是被契丹控制的,不好贸然出兵去探。”
  我闻言明白过来,既是仍在契丹控制下,能侥幸留有一命的可能确实微乎其微,就怕是连尸首都落入契丹人之手。
  她又及时补上一句,“还算万幸的是那日里恰巧起了沙暴。”
  沉沙谷之所以得名沉沙谷,也是因着其地形气候的缘故,沙暴是常有的,且一旦起了大沙暴,谷内便是飞沙漫天,待平息下去时便能再积上厚厚一层沙土。
  我闭上双眼,谷中被伏,本就是尸首叠着尸首,若是再覆了沙尘,想来契丹人也不能再费这个力气去挖一个死人,倒真是...万幸。他那般傲气的一个人,倘若死后真的落入契丹人之手被百般折辱,怕是能气到径直将地府册子抢了去勾他们的名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将已作两半的和离书叠在一起,借蜡烛上的火点了起来,俯身将蜡烛吹熄,手上一松,那团火便落到地上,纸蜷缩起来,上头的字迹再也瞧不清楚,化成了灰烬。
  “我与他可不同,我向来不爱食言的。我答应过他,即便是九幽炼狱也要去把他捞回来。如今,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把他带回来。”
  我瞥她一眼,见她对我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你不是寻常人,又不会功夫。既是能经手他暗线的消息,又能替他收着私印,想来是这暗线的头儿?”
  她深深望了我一眼,换了臣下的礼节,“属下初三,总管的就是这些暗地里的消息。”
  她的身世说来也是令人心疼得很。她生母乃是皇后娘娘那安阖宫里的一个洒扫庭院的粗使宫女,机缘巧合下同宫中一侍卫遇上,好巧不巧,两人虽素昧平生,却是同乡,一时在这无限冷清的宫中惺惺相惜,结下了这段孽缘。没多久,便怀上了孩子。
  宫女私通乃是大罪,两人又委实舍不得这个孩子,只好生下来,偷偷送去宫外找了人家养着。本以为日子能渐渐好起来,可没熬到宫女被放出宫,侍卫便因醉酒玩忽职守,被罚去守一辈子皇陵。
  宫女出宫不便,以往几年都是侍卫去看看孩子,将月钱给那户人家。那户人家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拿钱办事。侍卫这一走,便绝了那孩子的活路。宫女日夜以泪洗面,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有一回她躲在树后头哭,被幼时的太子发觉,再三追问下,才得知了其中缘由。
  太子那时候还是孩子心性,登时便令人暗地里找那户人家,预备着将孩子买回来。可宫女积劳成疾死在了宫里,送佛送到西,两人年纪上又相差无几,太子便把人留在了东宫,只当是多个丫鬟。后来见她聪慧超乎常人,便开始放手让她做些事情,一步步掌管了他所有的暗线。
  她同我说这些事的时候,眉眼低垂,偶或声音还打着颤,末了只说太子于她有再造之恩。我知她对太子必然是忠心耿耿,也放下心来。且她效忠的是太子,太子吩咐她将私印给我,助我保全自身,她虽自然照做,心中却未必认可。
  或者说,她更担忧的是太子,无论生死。若是她有这个能耐去北疆,早便去了。如今她去不了,可我未必去不了,她打心底也未必就认了死理偏要拦我。我拿准了这一样,并未费多少周折便与她达成了共识。
  趁着消息还未传至上京,确是我最后的机会――去北疆将他带回来的机会。
  我细细排布了一番,令怜薇装作我,依然称病,且是能染人的恶疾,将寝殿封锁起来。兼之初三里外照应着,一时半刻也漏不了馅儿。
  辰时三刻,初三上来附耳同我道:“娘娘要的通关文牒一应都备好了,地图也依着暗线的消息在绘了,晌午便能好。世子妃也请来了。”
  我点点头,“晌午我便走,再耽搁怕是要来不及了。这期间你且盯好了,万万不能出岔子。”
  过了这许久,我同嫂嫂终是能见上一面。
  还未言语,她只瞧了一眼我眼下的乌青,便心知肚明般,叹了一口气,“我早便怕着是要出事的,果不其然。”
  我垂下头去,轻声道:“从前还道是我不欠他什么,如今倒是好了,这一欠,便欠了一条命。”
  她拍了拍我手,“他这是以命换命。”
  嫂嫂柔着声同我道,自太子去到北疆,秦家的困境便解了――四皇子本也是绕着弯儿地要对付太子,正主既已到了,何必再划个弯儿过去?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明枪暗箭便直往他身上招呼,纵使他同秦家联手,抗过了好几回,可只要有一回出了一丁点的纰漏,也是无法挽回的结局,譬如现下。
  强撑到现在的情绪终于有了裂隙,便如洪水冲过堤坝一般喷涌而出,我哽咽着断断续续道:“从很早很早以前他便是这样了,什么都不同我说,什么都自己拿主意,一心一意想着是为我好,可我当真会好么?”
  嫂嫂伸手将我拥住,轻轻拍着我的背,我伏在她肩头,哭的不成样子,“我是不能眼睁睁看着父兄在我面前再死一回,可我也从未想过他会死在我前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安北,这是命,这局本就是死的,倘若有一线旁的活路,我也不会叫你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她扶着我的肩膀,望进我眼底,极认真道:“你想去做什么便去罢,这儿有我。”


第61章
  晌午时分, 我扮作男装,拒了初三备的人,一人一马出了上京城。这节骨眼上, 我自个儿行动目标更小些,也更方便。
  此时的上京喧嚣一如往日, 仿佛山雨欲来前最后那刻的平稳。若不出我所料,待战报传至大殿, 上京也该变天了。
  打马自城门而过时,仍是习惯性地回头望了一眼。朱漆的城门因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已失了颜色,两侧高耸的城楼依旧, 只是城楼之上, 那遥遥望着我远去的人,怕是寻不回了。
  我定了定心神,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夹马肚子,扬手一鞭甩下去,整个人低伏在马背上, 两耳风声疾疾呼啸, 打得脸上生疼。我抬腕又是一鞭,马蹄声连成密密匝匝的一片,执着缰绳的手已然冻得失了知觉,这般心里头那些啃啮着的虫蚁才肯歇停上一阵子,我也能专心赶路。
  马再急一点,我便能再早一点到。北疆有多么冷我是知道的,可不比上京冷都冷得这般温柔。他虽口头上不曾说, 可那两年同在北疆的时候,他营帐里的炭火用的总比别处多一些。如今他被留在沉沙谷里, 想来是冷得很难受的。我得再快一些,好带他回来。
  我只用了两日便赶到了边关。只是这一路上日夜颠簸劳累又不曾歇过,这时候感觉只消闭一闭眼睛,便能昏睡过去,愈发不敢有一丝晃神。
  本以为要想找到父兄他们还得再费上一番功夫,没成想整个北疆安静得很,我一日里提心吊胆地走了几处先前估摸的地方,第三处便寻到了秦家军驻扎之地。
  我露出身形,还未近营中,便有巡查的小队兵马远远围过来。粗粗一瞥,见他们手上的兵器都刻着秦字,该是品阶不低。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我伸手将面上的黑纱拉下去,举起空着的双手示意。只是近几年军中新提拔上来的将领我都未见过,一时也并不能叫他们放松警惕。
  为首一个喝住我,道:“什么人!”我将迈出去的半步收了回来,自然也不能说是秦家那个正做着太子妃的女儿,只好压低了嗓音,“劳烦这位军爷替我向世子通报一声,就说是上京的表弟投奔而来。”
  那人狐疑地看了我两眼,“未曾听世子提及。”而后不等我分辩,便下令,“没有书函的,一律押下!”
  我心里沉了沉,从前贺盛提着刀来,都敢往营中放,如今军中竟警戒至此,可见此前的情形算不得好。却也并未挣扎,任他们反剪了我双手,推搡着我往前走。
  说来也巧,没走两步,便瞧见了二哥。他正一脸愁云地往外头走,许是见到这儿押了人,便往这处走过来,见到我时先是怔了怔,紧接着一脸不可置信地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生怕他一开口便道破我身份,便抢了一步唤了一声“表兄”,他面上神色难言极了,也只能应下这声,不满地瞪了一眼反扣着我双手那人,“还不快松开?”
  那人讪讪松手,退了一步拱手道:“惊扰表少爷,是末将的不是。”
  我活动了活动手腕,待周围将士退了个干净,二哥方扯着我往主帐走,想来是掐了时间算,以为我仍不知情,欲盖弥彰地同我说:“你这么大喇喇地跑来北疆,东宫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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