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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未期 [金推] (雪满头)


  她终还是松了口,“那便缓缓罢。”
  我心道缓缓,通常是缓着缓着就再也没了的,也是能去交差了,便急着回去描没描完的字帖去了。
  好在大哥去北疆前,这两人再没折腾过什么。那时候春已是很深了,母亲开始物色着为我选人家,只是先前耶律战的事闹下的风波还未完全消去,讲究稍微多些的人家都不太合适,挑来拣去也便只那么几家了,母亲皆不是很满意。
  她问到我身上来的时候,我横竖只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乖巧顺从得不得了。一时她也难下手,嫂嫂再慢慢劝着说是不急,一来二去,也搁置了下来。
  这搁置却并未多久。
  圣旨宣下来的那一日,真真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暮春的阳光从书房的窗子晒进来,斑斑驳驳照的我昏昏欲睡,满本的之乎者也被盖在面上,书卷的墨香气萦绕在鼻尖。
  公公宣旨时,我还闻得到那香气。
  “定远侯秦秉泽之女秦氏,毓德粹温,秉心渊静,以祗以顺......可选充皇太子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未表露什么,不动声色接了旨,谢了公公。母亲自然是很欣悦的,嫂嫂一直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实则我心跳得厉害,也不知是始料未及,还是气的,血气一阵阵往上涌。
  应付完母亲,我便叫马夫送我去了东宫。前头来的时候还未记起来,如今全记起来了,再来之时未免有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之感。
  一路都没受什么阻拦,毕竟圣旨已下,不出意外日后我便是这儿的主子,东宫中人个个儿都是人精,还没有哪个死心眼儿的在这个时候拦我下来。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书房,背对着我,长身玉立,只一个背影,便叫人能生出许多痴想来,可我这时候瞧着只想踹他一脚。
  见我来了,他似是有些讶异,“我本打算晚些时候去你府上的。”
  我冷笑一声,“殿下可还记得,月余前到底答应过我什么?”
  他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记得。”
  我气得手都有些打颤,“殿下说过的话,是不是从来都作不得数?”
  他眼神黯淡下去,将书册搁下,书房里伺候的退了个干净,“这不是我本意。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出奇的平静下来,一字一句道:“萧承彦,你永远都在骗我。不管是有心、无意还是有苦难言,结果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我此时此刻站在这书房里头,知道他最常看的是左手边第三排,知道书房后有一片很大的池塘,种了芙蕖,知道这儿春夏秋冬四时的光景,也知道面前这人同我之间,仿若天堑。
  他走近两步,“我知道现下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信的了,可我没想过会是这般。”这话出口,想必他也明了是多么苍白无力。
  他闭了闭眼,还是和盘托出了:“你同贺南絮,我必然要娶一个。你一时又不肯,我本是想着再缓上一缓。可几年前我从你那儿拿的玉簪被母后发现,母后误会我是对贺南絮有什么心思,怕我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匆匆忙忙便求父皇赐了婚。直到圣旨颁下,我才知晓。”
  我抬眼望向他,笑了笑,“我同嫂嫂你必然得娶一个?那我若是一直不肯,你又待如何?”
  我未再给他辩白的机会,只自顾自平静地接着道:“你要我嫁,我不得不嫁。可除了这个,我们之间,再没有旁的了。”


第45章
  这话说完, 我利落转身,裙袂纷飞的弧度都有些决绝的意味。他上前一步拉住我,手上收着力,四下里安静的出奇, 鎏金香炉上袅袅的烟雾升高再散开, 时间仿佛凝住。
  直到他再度开口, 时间才重又流淌起来, 声音散开来,重又合拢, 扎进我心里,“我到底要做什么,才能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
  我想到一件毫不相干的小事。幼时有一年初春, 我捡到了一只小鸟,毛绒绒握在手心的一小团, 煞是可爱。
  兴许是被雨水从哪儿打落下来的, 我寻不着鸟窝,便把它带回了自个儿屋里。日日用米喂着, 鸟儿还小,须得一粒一粒喂给它,要喂好久。就这般小心翼翼养着, 才将奄奄一息的鸟儿救了起来。
  这时候大哥同我说,这鸟是养不住的, 圈久了, 它会死的,叫我放了它, 改天他去买只八哥儿来给我养。我已然费了这么多心血,怎么愿放手, 说什么也不肯。后来我同父兄启程北上,自然带不得它,便将它留在屋里,特意吩咐了三个小丫鬟看顾着。
  那年冬我甫一回府,便跑去看它,却只看到了那只红藤条编的精巧笼子随着风摇摇晃晃。我其实并不惊讶,只是难过――我还未北上的时候,它便已不怎么爱吃食了。只是我为了私心,一直恍若未见罢了。自那之后,我再没吵着养过这些小东西。
  我微微侧头,“既然殿下一直以为我同贺盛之间有什么,那这强取豪夺还真是令人寻味。”话说完,我甩开他手,仍是走了出去。
  即便未曾回头,我也知落在我身上那道目光有多厚重。可我像是一个毫无干系的看客,只觉着可悲可叹。
  婚期定在初秋,安排是安排的来,只是麻烦了父兄,还得专程回京一趟。诸项礼仪上一世我已然学过一次,自然是轻车熟路,唯独心境不同罢了。嫂嫂见我无甚大的反应,也略略安下心去。
  入夏的时候,嫂嫂收到一封信,是贺盛写来的。不过是寻常家书,字迹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且只写满了半张纸,敷衍程度令人瞠目结舌。唯独不寻常的是,信封里头还有一张纸,一字未落墨,叠得方方正正,亦不像是不小心夹进去的。
  也不知是不是比我这年纪多活了两倍是以变聪明了些的缘故,嫂嫂将这纸抽出来递给我时,我便明了他的意思。我同嫂嫂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后将这白纸换了个纹路折起来,递回给嫂嫂。
  “这般干脆?你不再思量思量?”嫂嫂接过去,放进准备回信的信封里头。
  我摇摇头,“两回了。再怎么思量,也是一样的。”
  晚间怜薇伺候着我沐浴的时候,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姐怎的连看都不看,便将信还给贺三公子了?”
  我并未留许多人伺候,丫鬟都候在外头,只怜薇在近旁。我颇有些奇怪道:“我不是看了么?”
  “那信空空白白,一眼便知是有问题,小姐不该是用水泡一泡,或是用火烤一烤,等字浮上来再瞧么?”
  我激起一小串水花,“往后少看话本子。”
  她委委屈屈应了一声,我站起身来,她将我身上擦干,披上袍子。
  “那张白纸的意思是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他都愿意。他拿不准我心里头如今怎么想,因而不好径直问我,索性将选择的权力交到我手里。”我有意提点了几句。
  怜薇恍然大悟,“所以小姐原样还回去,是婉拒了的意思。换个纹路折,是告诉贺三公子,小姐已然知晓他的深意。”
  我笑着赞许了一句“有长进”,坐下来,等头发慢慢干。
  嫁人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两回嫁的还是同一个人。大婚前一夜里,府上灯火不歇,唯独我睡了好大一觉。清早天还未亮便被折腾起来上妆的时候,人还未醒过来。
  太子妃的礼服被一件件穿上我身,梳头嬷嬷拿了铜镜来给我看的时候,我眉眼弯了弯。嬷嬷以为我是满意这一身曲裾深衣,忙不迭说了一连串的吉利话。殊不知我只是嗤笑罢了。这个光明正大走到他身边去的机会,绕过生和死,又硬塞在我手里,着实是天意弄人。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没了先前的闷热,天都瞧着蓝了不少。送我出门的时候,祖母同母亲强忍着眼泪,就连父亲亦背过两回头去。
  一双手伸到我面前来,我垂下眼帘,将手轻轻搭在上头。
  街上两侧的鞭炮声震天般响起,盖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所能见的,不过面前这双手罢了。
  他握紧,掌心的温度传上我冰凉的指尖。我手往后缩了缩,他却稳稳握着,引着我往前走。
  这种什么也瞧不见,全然凭着旁人领着的感觉令我深一脚浅一脚,心下忐忑得很。
  他似是察觉出了,放缓了步子,这样一来便挨我挨得更近了些。我能望见他的步子,心也安稳了不少。
  从车舆下来,上了凤轿,不过片刻,轿子稳稳落下去。他掀开轿帘,扶着我下了轿。满朝文武面前,我们二人尽了礼。
  帝后受了跪拜礼,训了话,不过是些场面话,可说的十分郑重。
  等这一天忙完,夜幕降下来,我候在寝殿里头,只觉一身骨头都要累散了架。头上的凤冠尤其重,还不能被压低了头,就这般顶着抬了一天头,脖颈都酸了。合卺酒还未喝,殿外还候着嬷嬷们,我也不好自个儿除下来,只能等着太子殿下回来。
  他倒是没叫我多等,身上酒气也轻,想来是没被灌多少。他前脚一踏进殿里,后脚嬷嬷们便愈发警醒着,只待到盖头一挑,她们便鱼贯而入,将合卺酒子孙饽饽之类奉上来。
  他站在我身前,我瞧得见那双玄色金线云纹靴。先前礼仪嬷嬷是教导过的,这时候我该说点什么,最好是既深情款款又能引人疼惜的话。可我与他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这一日里连半个字都未曾对他说过,这时候满朝文武又不在,表面功夫都懒得装,更不可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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