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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未期 [金推] (雪满头)


  我朝南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头,才退出来。
  傍晚传了消息来,说是父兄同贺家先一步汇合了,马上便到玉阳关。
  虽是夺得二城,可这其中太过曲折,是以并未安排大规模的庆功宴,只私下里各设了小宴,分了酒食下去,允将士们放纵一夜,一扫先前的阴霾。
  出城来迎的时候,我观太子与贺盛脸色,我备的那壶酒烈得很,为的就是让这两位尽早酒后吐真言,如今看这二人皆是面色红润,十分欣慰。
  父亲一马当先,下了马后先向太子行了礼,便冲我过来,面含担忧,那架势像是要在万军之前将我举起来上下看看还是不是全须全尾的。
  幸而我左臂上的伤十分瞩目,他的举动本明显是有这个冲动的,又怕动到我伤口,只好作罢。
  我十分配合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给他看,以证明自己并无大碍。
  这空里两个哥哥也走了上来,大哥还算矜持,二哥已然将我左手扯着上下动了动,庆幸地感叹了一声“好在没伤着筋骨。”
  此时底下还有数万大军,我顿感前两日身先士卒为国捐躯的威风形象被掷了一地,赶忙趁他们再说话前抢先说道:“说来话长,回去说,回去说。”
  待父亲将军中安顿好,已是用晚膳的时候,太子十分有眼力见地先走了一步,是以便只剩下了我和父兄。
  我边用着膳边同他们讲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儿,当时觉着惨烈,真过去了再回头看,也便淡然了些。只是说到卢伯的时候,停下了手中动作,低下头去,声音仍不免带着湿气。
  父兄亦是缄默。卢伯资历最长,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也是看着两个哥哥长大的,早就如同亲人一般。
  父亲沉着声音,“太子殿下安排的很好。明日我再交代一些下去,也算了了卢副将的心事。那耶律战,我必叫他血债血偿!”
  我举起一杯酒,“还未敬过父兄凯旋。”
  父亲举杯饮尽,吩咐我道:“你伤未好,不能饮酒,换上茶水来罢。”
  我依言换了茶上来,大哥含笑说:“这杯便是我同你二哥敬你罢,守住玉阳关,小妹辛苦。”
  二哥跟着十分欣慰地说了一句:“是长大了。”
  我刚喝尽杯中茶水,便听父亲冷笑了一声,“你这两个好哥哥这几日没少犯诨。你二哥冲动行事便罢了,你大哥不看顾着点就罢了,还纵着他。若非我提前留了心,这两人便领了兵径直冲进胡人圈套,自个儿跳上砧板了。”
  我十分羞愧地摸了摸鼻子,心下清楚这是为着谁。
  这顿晚膳用的十分欢愉,不觉便是近一个时辰,想着父兄奔波劳累,应早些歇息,我便先一步告退。
  又在外头溜达了一圈,看着天幕星垂,军营中一堆一堆的篝火燃着,将士们喝的有些醉了,大声唱着家乡的歌谣,我驻足听了好一阵儿,才往自个儿帐中走。
  我掀开帘子走进去,点起烛火来,一转身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太子坐在前头,本是闭着眼小憩,见有烛火燃起来,便睁开双眼,那双桃花眸里全是醉意。
  我秉着蜡烛退了出去,四处望了一圈,确认自己没走错地儿,才又进来。
  这一进去,便见他端正坐着,目光凌厉。我试探地唤了一声“殿下?”,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向前,将蜡烛安置在他靠着的案上。
  他身上好大的酒气,我不禁笑起来,这人醉成这副模样,还不忘摆出架势来。
  他这幅样子叫人更想作弄,想着他如今该是喝断片了,什么也记不得,我伸手将他脸往两边扯了扯,又往中间按回去,如此循环往复,自得其乐。
  过了片刻我才意识到我在做什么,登时轻轻抽了自己一耳光,莫不是叫他身上酒气熏醉了?
  而我陡然这一抽手,他被往前一带,滚到了地上。
  我怔怔看了他片刻,见他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不由伸手按了按脑袋,而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将他扶起来。
  他如今这模样,怕是坐不起来了,只好将他扔到我榻上。
  我想着去给他要一碗醒酒汤来,刚转身要走,便觉右手被他拉住。我挣了挣,不仅没挣脱,还将他人往榻下扯了扯,小半个身子悬空。方才将他扶起来费的那番力气我还记得清楚,慌忙将他推回去。
  “你不让我去拿醒酒汤来,那你便醉着罢。”一只手被他拉着,我只好勉强用足尖将凳子够过来,坐在他跟前。
  我想着先前听得那些话本子里,这时候他约莫是要唤两声“娘亲”牵扯出一段宫中秘闻,或是说梦话牵扯出一段宫中秘闻,总之我全然是抱着一颗想听宫中秘闻的心,才没径直将他这手剁了去。
  等了片刻,他呼吸却逐渐平稳起来,我大失所望,用左手试着掰开他那只手。谁料只掰开了一半,他仿佛有所知觉,重新握了上来,这回还更紧了些。
  他口中果然喃喃着,我凑近了些,听得他口口声声唤着“安北”。
  我错愕了片刻,比照了一下自己同他的年纪,确认了自己绝无可能是他娘亲。
  听闻做梦的时候,还是可以对话的,我犹豫着引他开口,“我在呢。”
  他果然接上了话,“你别走。”
  我想着怎的拿个醒酒汤叫他这一搅和活像是生离死别似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像是急切了些,眉头都皱了起来,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别走。”
  我腾出一只手来按了按他眉心,“不走不走。”
  我没见着他梦里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到了后半夜没撑住昏昏沉沉睡过去时,竟也断断续续做起梦来。
  梦了些什么记不真切,只是心口疼得慌,我被他梦话惊醒时,还以为是睡姿不得当,压着心口了。
  睡了一半被吵醒不是什么好体验,尤其是对方躺在榻上醉话不断,而自个儿窝在凳子上浑浑噩噩的时候,我忍无可忍,低喝了一句“闭嘴!”
  他果然安静下去。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窝着,也睡了下去。


第28章
  我睁开双眼, 眼皮还是沉甸甸的,翻了个身,才忽的记起来哪里仿佛不太对,登时坐了起来。
  这几日原就没来得及好生休养, 又连着放了三日血, 兼之昨夜里也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绕是铁打的身子, 也不能任着折腾。
  是以我这猛一起身,便有了几分眩晕感。我往后靠了靠, 扫了一眼四周。该是真没睡醒,昏昏沉沉地瞧见前头有个人影,在案前立着, 背对着我,身姿挺拔, 手中执着笔, 不知在写画什么。
  这身影与大战前那一日清早重叠在一处,像是我做了好长一场梦, 梦里黄沙埋骨,风卷旌旗动。
  我脱口而出,唤了一声“贺盛”。
  前头一声脆响, 那人侧过脸来,一双桃花眸里没什么情绪, 淡淡瞥了我一眼, 将手上断作两截的笔随意搁下,“你这笔不太结实, 稍一用力便断了。”
  我讪讪笑了一下,应和道:“天冷, 笔杆脆一点也是寻常。”
  一见着太子我清醒不少,想起来昨夜里的种种,诧异了片刻缘何我是在榻上的,这诧异又迅速被对他缘何这般冷淡的诧异冲淡下去。
  我向来被誉为心大的没边儿,之所以能觉出他冷淡来,也着实是因着…他前后反差未免太大了些。
  这个昨夜还一遍又一遍唤着我名字叫我别走的人,今早眉眼便冷的能结出冰霜来,都道是桃花眼温柔多情,到了他这儿却生生多了两分戾气。
  果真,像我小时候做噩梦大哥安慰我的一般,梦都是反的。
  我头还晕着,他既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我也懒得费心凑上去。坐了这一阵子,这时才觉着浑身冰凉,便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把手缩了进去。
  他换了笔来,将案上那纸添了最后几笔,折起来,走到我近前,“你拿这方子叫人去城里抓几副药回来,其中几味营中该是没有的。”
  我挑挑眉,颇有几分好奇,“殿下还通医术?”
  他敛着眉目,声音仍旧带着清冷气,“不通。小时候落过水,身上染了寒气,喝这方子还算有几分成效,喝多了便记下来了。”说着将药方递到了我眼前,“北疆本就极寒,你深夜清早手脚俱是冰凉,再拖下去,要落下病根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竟是想叫我喝药,立刻将手缩得更往里一些,飞快摇了摇头,“不要。”
  他将手往回收了一半,笑得有几分勉强,“也罢。孤还是直接给贺盛,叫他看着你喝的好。”
  我颇错愕地寻思着这同贺盛有什么干系,手倒是快了一步,把那方子抢了过来,“不必不必,我自个儿喝就成,他忙得很,这点小事还是不劳他费心了。”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的,实则是想着我若自个儿喝,还能偷工减料一番,若真叫贺盛天天看着,他已清楚我是个什么德行,想蒙混过关还得费一番气力。
  太子空着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你倒是真为他着想。”不知怎的我听出了些嘲讽的意味。他将那手慢慢收回袖中,而后转身而去,掀开帘子那一刹,冷风灌进来,冻得我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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