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昂坐在马车中,放下车帘道:“记上,路过咸满县县衙,发现裴县令收受百姓之物。”
那边处理好这些事,宣夫人就急匆匆返回了后院,宣玥宁正问着大夫,“他怎么样?平日里他都是药不离身,每炖药都看着他喝的,怎么会突然犯了病?”
裴寓衡紧闭双眼,正躺在宣玥宁今日刚铺好的火炕上,此时火炕已经烧热,盖着被子的他理应出上一身汗水才是。
可他肤色苍白,别说汗水,伸手一摸人都是凉的。
当时送走库狄蔚文,她见了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道他看她目光怪异,他就又在自己面前昏倒了。
吓得她哪里还能想得起自己被求亲了,赶紧让住在县衙的大夫过来把脉。
鲜艳的红唇擦去颜色,露出里面紫色的唇来,渗人的紧,后悔不叠向她袭来,他那么劳累,她该再对他多些关注的。
成日里惦记着番薯赚钱,他从洛阳到咸满县大半年都没犯病,她竟也没发现不对。
看他躺在炕上,她伸手抹了把眼泪,懊悔不已。
两个孩子也听说了兄长犯病,脱下鞋子爬到炕里,待在他身边。
宣夫人回来,赶紧让他们下去,两个孩子心中害怕,摇摇头,裴璟骥磕巴道:“阿娘,我,我们陪着阿兄,不然他会孤单的。”
她扭过头,逼退自己眼中泪水,四五个大夫和一直调养裴寓衡身体的大夫交流,迅速确定了药方。
家中有病人,这些药材县衙内都留有一份,将药方交给王虎,让他赶紧去熬煮。
一碗药灌了下去,见他气色有了好转,众人才松了口气,宣玥宁亲自送被请来的大夫回去,又每人给包了大红包。
而后才听一直住在县衙就为了裴寓衡调养身子的大夫腾出空来同他们解释,“裴县令这是气急攻心,加之连日操劳过度,才犯了心疾,日后可得小心调养才是。”
连连应了下来,大家草草吃了几张王虎特意从外面买回来的胡饼,宣夫人出去又同县衙外的百姓说裴寓衡无事,好说得说让他们散去。
裴璟骥和裴璟昭人小,精神不济,两人躺在裴寓衡身边,已是昏昏欲睡。
宣夫人为裴寓衡掖好被角,这才拉着宣玥宁坐在炕沿,“今日忙活了一通,阿娘本想同你说说心里话,库狄郎君你如何想的?”
宣玥宁被裴寓衡吓得自己心脏都快不跳了,哪里还能羞涩的起来,“阿娘,我早在越州的时候,就同你说过,我对库狄郎君没那方面的心思。”
库狄蔚文是个仁义的商人,最初接近他也是想着拉好关系,倒时候他吃肉,她喝汤就行,哪知他会喜欢上自己。
让她反而要和他疏离起来,看着他日进斗金,她说不嫉妒都是假的。
“阿娘,玥宁这辈子啊,就待在裴家哪也不去,天不早了,你先带着骥儿和昭儿回去睡吧,我在这守着他。”
宣夫人拍拍她的手,叫来两个婢子,将孩子抱回屋,这才问:“玥宁,你对我可有怨?是裴家拖累了你,让你抛头露面出去行商……”
“阿娘!”宣玥宁打断她的话,“要不是阿娘,玥宁早就饿死了,阿娘说的哪里的话,难道我不是家中一份子?”
宣夫人摸着她的脸,释然道:“是阿娘想左了,阿娘去眯一会儿,稍后过来换你。”
“好,阿娘去吧,到时我叫你。”
裴寓衡的病头天晚上最为凶险,身边离不了人,他又是个不喜旁人碰他的主,只得自家人陪着。
宣玥宁搬了个小凳过来,屋内放了火盆根本不冷。
除了火炭的燃烧声,就连他的呼吸都弱的几乎听不见,屋内安静的很,她这才有心思去想今日发生的种种之事。
想起大夫说裴寓衡是急火攻心才诱发的心疾,她不禁怀疑,是因为她吗?
库狄蔚文过来提亲,所以他生气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是尸山血海里闯出的裴相啊。
但这样的人,就躺在自己面前,气若游丝,差点见了阎王。
卸下一身重担的他躺在那里,眉目如画,紫色的唇也有了红润,一头墨发披散开来,软的不可思议,哪里还有往日的棱角。
记忆中的这人盛气凌人,谈笑间杀人于无形,面前这人拼着一口气也要入朝为官,不顾身体,执意翻案,为了父亲的案子呕心沥血,挣扎沉浮。
她怕那个手握重权的裴相,但更多的是怜惜他,他本可以当他的长安才子,花团锦簇,日日写诗赴宴。
他该有多苦啊。
看着他,她脸上表情倏然僵硬住,她竟然托腮看了他一个时辰?
为什么?
脑中突然响起郑亦雪曾同她说的话,“你知道你输在什么地方吗?你太要强了,由怜才能生爱,亲情如此,爱情亦如此。”
郑亦雪会哭手段也层出不求,只让人觉得她是身不由已。
她不哭,倔强的认为那些都应该是她的东西,所以被人讨厌。
可她现在,对裴寓衡怜惜起来了。
由怜生爱……她看向裴寓衡的目光顿时闪烁起来。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御赐绯袍
裴寓衡大病一场, 断断续续折腾了半个月人才见好, 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又都没了,穿上衣服清瘦的紧。
厨娘近日都没有活干了, 全被宣玥宁抢了去, 各种药膳、滋补身子的吃食流水一般送去裴寓衡那。
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窝在厨房,担忧着裴寓衡的身子,又纠结着自己发现对他那抹情丝, 愁的自己也跟着他消瘦起来。
掀起乌鸡汤盖,吹了吹上面的蒸汽,拿起饭勺盛上一口, 尝了尝味道, 这锅汤已经在灶上煮了一晚, 鲜美无比。
她拿起空碗正挨个倒汤, 就见雪团进来对她道:“七娘,萧监察使到了,郎君让我同你说一声, 鸡汤也多给他盛上一碗。”
“他怎么来了?”惊讶之下饭勺都被她掉进了锅里。
裴寓衡的书房内, 萧子昂左到书架前看看,右至书房中的矮桌旁停留, 轻捻放置于其上的花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掐落一片叶子,掉进花瓶中, 被他轻轻拨弄遮挡住, “看不出, 裴县令的书房布置的还颇有意境。”
“都是家中阿妹布置的,这个书房她用的次数多些。”
后院中的书房一应布置全同越州相仿,在相同的地方给宣玥宁也布置了一张桌子,平日里她就在其上记账。
因着总要见王虎等外男,是以他不怎么来这个书房,若不是此次他病刚好转,不能走太远的路见风,也不会将萧子昂邀至此处。
萧子昂这回是真眼露兴味了,扶助椅背,看似不在意的问道:“我此次奉皇命而来,出一到咸满县就震惊不已,整座城池都被裴县令扩建了,路边田地成片,那贸易区也昌盛的紧,有裴县令在,当真是百姓之福。”
裴寓衡已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来者不善的萧子昂回了句:“过赞。”
而后主动出击道:“不知萧监察史可有疑惑?我也能为你解答一二。”
萧子昂站在椅背后面,对其道:“不愧是裴监察史,疑惑本官还真有些,要劳烦你给讲解一下,比如说林州长道让百姓种植番薯完全你一人主意,你从未跟其言明,又比如说番薯的巨大利润进了谁的口袋,还有,我记得第一次来县衙时,它还挺破的。”
监察史职责之一便是监察官员与豪绅互相勾结,贪污行贿,他如此说,分明是已经盯上裴寓衡,想在裴寓衡尚未腾飞之时将其击落。
他就不信,偌大一个贸易区,他裴寓衡会分文不取,不然这大变样的县衙,多出的摆设又是何人所做。
作为深受女帝信任,一经举荐入朝就能成为监察史的萧子昂,在裴寓衡整出贸易区时便对其隐隐有些忌惮,在洛阳听闻他种出番薯,那忌惮便化作了实质,这是个劲敌。
崔棱关门弟子,父亲贪污谋反获斩,背后没有世家大族,简直比他是更合女帝心意,能够制约世家的人选。
怎能不利用职务之便,先行让其折翅,既然来了咸满县,就不要着急回洛阳了。
两者目光相触,短刀相接,裴寓衡面对咄咄逼人,想要扣他一个贪污之罪的萧子昂,露出了生病以来,总是见不到宣玥宁的第一抹笑。
他本就身子虚,也不强迫自己,懒散地斜靠在椅子上,上面早就被宣玥宁缠上了厚垫子,此时靠上去软软的,令他嘴角笑容更盛,看在萧子昂眼里就变了对他的挑衅,清冷之意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萧监察史若想查咸满县的账目,尽管去看。”裴寓衡半点不将他的针对当回事,早就防着有人拿此做文章,大洛律法他也不是白读的,萧子昂要是能在他任上找出错误,算他厉害。
萧子昂慢慢踱步走至裴寓衡面前,两人隔着一个书桌,他道:“多谢裴县令支持工作,还盼望裴县令不要走上自家父亲的老路。”
裴寓衡倏地变了脸色,整个人如利剑出鞘站了起来,红唇轻挑,“彼此彼此,也盼望萧监察史不要走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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