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方父母,造福乡里,几乎就是挑明了说他要做湖州知府。
他如今是正五品的户部给事中,而知府是正四品,一般的官员调任,从京官外放至任上,升个一级是常情。五品到四品虽连升两级,身为摄政王的老岳丈,倒也不算过分。
合情合理的要求,不给婧怡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这两个看似差不多地位的官职,内里却有着天差地别……如今的陈庭峰在户部不过一介属官,凡是做不了主不说,平日里办的都是鸡零狗碎的差事,便是立下什么功劳,被褒奖的也是上峰。
可知府却是地方主官,掌一方政务,可断人生死,江南又是富庶之地,其油水之足,可想而知。
而且,陈庭峰眼下在京城沈青云眼皮子底下呆着,并不敢十分出格,可要是到了任上,保不齐要打着摄政王岳父的名头做出什么好事来。
可即便如此,婧怡也没有立刻拒绝他的要求……陈庭峰有一点没有说错,王氏想回湖州老家去。
或许是因为京城的日子总笼罩在毛氏的阴影下,也或许真的思念故里,王氏每每提及江南水乡总是满面笑容,这两日甚至开始同婧怡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来。
从前,婧怡想让王氏认清甚至远离陈庭峰,是担心母亲受苛待和伤害,但如今有她的身份摆在这里,陈庭峰想来再不敢慢待王氏。
让他带着王氏回湖州,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要先解决一些问题……
朝堂上的事不妨问一问沈青云的意思。
至于毛氏,就要看婧绮的手段了。
想到这里,她开口道:“官场上的事情女儿也不是很懂,等回头问过王爷,再来回父亲。”
陈庭峰面上不禁现出喜色,事情到了沈青云那里,还能有什么办不成的?
他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你说的极是,是该同王爷说一声的。”顿了顿,又道,“再替我向王爷问声好,都是自己人,若他得闲,便常来家里坐坐。”
婧怡微笑,没有接话:“父亲先忙罢,女儿告退。”
……
沈青云自然没有功夫去陈府,他如今代行天子之事,每日日里有数不清的政务要处理,福建有战事、西北亦不能掉以轻心,还得安排与多查王子的联姻、安抚西域诸国,同婧怡都只能书信往来,亦不过寥寥数语,
他对婧怡言:“今日方知天子之不辞辛劳。”
婧怡回:“能者多劳也。”
沈青云回:“为君之能,所学十之尚不足一二。”
或许是真正意识到了夫妻之间该有的坦诚,又或者是因为终于养成了分享秘密的习惯,沈青云再也没有对婧怡隐瞒自己的野心。
而关于问鼎天下,只怕连沈青云自己都分不清楚,是想为生父报仇更多些,还是觊觎那把龙椅更多些。
对此,婧怡有着自己的心思,不过她没有和丈夫提过,不是不想提,只是还差一个时机。
她倒是将陈庭峰外放的事情提了提,并说了自己的担心。
沈青云的回信很轻松,陈庭峰即便做了湖州知府,只要请浙江布政使“特别”照顾一下,他也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因此,沈青云让婧怡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其他的事情交给他。
又过两日,府里开始悄悄流传陈庭峰要将小儿子陈彦弘过继给陈庭松的消息。
紧接着府外也有了这样的小道消息,都说摄政王的岳父要将老来子过继给去世多年的兄长,以为兄长延续香火。
一时间,倒有不少人纷纷赞扬起陈庭峰的仁义来。
王氏也听说了这个消息,疑惑地对婧怡道:“……还是别人家告诉我的,怎么没听你父亲提起过?”
婧怡道:“可能父亲还没有下决心,却叫嘴碎的下人走漏了消息。”
王氏点头:“你父亲对那孩子喜爱得很,我想他也舍不得将孩子过继给你大伯。”
婧怡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消息已经传了开来,陈庭峰如果不肯过继,就是背信弃义的反复小人。要想保住美名,则非过继不可,可倘若如此,陈彦弘今后将只能称陈庭峰为叔父。
果然,最了解你的永远都是敌人。
陈庭峰一生最重名誉……婧绮这一招够很、也够准。
……
毛氏跌跌撞撞冲进陈庭峰的书房,不顾还有几个管事在一旁议事,就大声道:“老爷,您为什么要将二爷过继大方!”
陈庭峰面无表情,冲管事们挥挥手,等人都下去了,才沉下脸来,轻呵道:“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
哪知他话一出口,毛氏就哀哀地抹起泪来,抽泣着道:“二爷是妾身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如珠如宝地养着,比妾身的性命都要紧,妾身能不着急么!”
陈庭峰的表情也柔和下来,环住毛氏柔软纤细的腰肢,安慰道:“弘儿也是我的儿子,难道我会不心疼他?”
毛氏轻轻嗯了一声,娇声道:“妾身还不是听下人们乱传,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将头靠在陈庭峰胸前,“弘儿是我们两个相爱的结晶,您又怎会舍得把他送人呢?”
陈庭峰没有说话。
毛氏靠在陈庭峰身上,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体渐渐绷紧,心下不由也是一紧,抬起头来,便见他表情沉郁、嘴角紧抿,一脸的郑重其事。
毛氏柔柔地笑:“老爷虎着脸作甚,妾身怪害怕的呢。”说着,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陈庭峰的胸口。
陈庭峰却没有同往常那样抱住爱妾亲热,他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开口道:“大哥早就不在了,大嫂哪个样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弘儿往后总还是跟着咱们的,说来说去,也就是差个称呼罢了。”
毛氏的笑容忽地僵住。
“……虽说你是生母,到底只是妾室,弘儿将来也只能叫你姨娘,他不论留在我们房还是去了大房,这声姨娘总是不变的。”
毛氏听得几乎要笑出来。
这怎么可能一样!
陈彦弘如今虽是庶出,却是正经五品京官的儿子,堂堂摄政王妃的小兄弟,可一旦过继给了大房,柳氏一死,不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还有什么都叫姨娘的鬼话……一个是生母姨娘,一个是叔父的妾室姨娘,又怎么可能会一样!
毛氏仿佛是第一次认识陈庭峰似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可是老爷,他是我们的儿子啊!”
陈庭峰别开眼睛:“这也不是我的主意,实在是……”
“是什么?”毛氏立刻问。
陈庭峰干咳一声,没有理会爱妾的追问,另拣了话题道:“大哥早年行商,在湖州老家是有不少产业的,如今都在大嫂手里握着,如果弘儿成了大房的儿子,这些东西自然就是弘儿的,”顿了顿,“回头等大嫂……我就将那些田地、铺面的契书都交到你手里,往后弘儿成婚,咱们房里该他得的一份,也绝不会少。”
将田地、铺面契书交给毛氏,也就意味着在陈彦弘成亲之前,这些产业所得的利钱都属于她。
陈彦弘如今才一个月大,就算十五岁成亲,也还有整整十五年的时间。
毛氏的神色有些挣扎,眼泪就刷地流下来:“可是……”
陈庭峰握住她的肩膀:“没什么可是,我马上就要外放去湖州,大房没人了,弘儿定然还是跟着我们。到那时,是叫姨娘还是娘,不都是你我一句话的事?”
“可二太太……”毛氏依然有些犹豫。
“眼下在京城,她有个王妃女儿撑腰,我倒也动不得她,可若是回了江南,” 陈庭峰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我才是一家之主,她一个内宅妇人,难道还能越过我去?”
第141章 狠心
陈府刚出世的二爷陈彦弘要过继给去世多年的伯父陈庭松做嗣子了。
开祠堂那天,除了陈庭峰、王氏、刘氏、暂居娘家的婧怡之外,婧绮和江临平夫妇也回来了。
柳氏久病在床,身体已十分孱弱,不过今天是过继嗣子的大日子,他显然十分高兴,不仅细细打扮了一番,连气色都似乎好上不少,时不时地逗弄奶娘怀里的小婴儿,一脸的喜气洋洋。
女儿传来过继的消息时,她犹自不能相信,毕竟那可是二叔的老来子,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怎会轻易送与他人?
不想,这就开宗祠、改族谱了!
想着,她就满面笑容地看向女儿。
却正见女儿笑盈盈地同女婿说话,女婿却一脸嫌恶地扭过头,人还退开了几步。
柳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因着陈彦弘还只是个小婴儿,而柳氏是他未来的母亲,此番改族谱就由柳氏抱着孩子随陈庭峰入宗祠,其余人则在旁观礼。
至于毛氏,虽是生母,到底只是妾室,并没有能到场。
婧怡眼看着柳氏小心翼翼抱着孩子跪到蒲团上,见陈庭峰郑重其事翻开族谱,将陈彦弘的名字写在了陈庭松和柳氏的下面,婧绮的旁边。
陈彦弘出生方一个月,还未来得及上族谱。
自始至终,陈庭峰并未露出丝毫伤心或不舍,有的是只是大义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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