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言拧眉,她以前不是很在乎钱,但眼下的境况,如果全依赖谢家生存,就太被动了。她想要买下的地皮,又何年何月才能筹得钱?她身为谢家内定的媳妇,又不好抛头露面赚钱。
接踵而至的问题走马观花一样闪过脑海。妙言看了眼母亲忧愁的面庞,咽回叹息,泠泠作笑:“娘,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不要为钱的事心烦了。如果你掌握财产,爹一定会把你带走当摇钱树,那样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财两空。”
她说的时候把自己也说服了,心中畅然。
宋氏摇头:“不会的,我会把所有钱留给你,然后跟你爹走。娘清楚这世家里的门道,要笼络人脉,要上下打点,没钱寸步难行,别人也会轻视你。难道我的女儿,只配当一个为男人生孩子的玩意吗。我还是想上京,去找你爹说清楚,不然我在这,只会拖累你。”
妙言盯了她良久,朱唇轻咬:“娘,你忌惮聂叔叔来找你,爹不在了,你怕他趁虚而入,门前多是非,所以要走是不是。”
“你、你在胡说什么。”宋氏惊了一跳。
竹马老去,当初跟宋流素订有婚约的聂家公子聂夙,现在已是三十而立的巨富商贾,涉猎贩卖马驹、兵刃,横跨南北,是少数的能在南周跟北梁都吃得开的巨商。
聂夙三十有二,至今未婚。有人猜测聂家横跨两域,地位特殊,身份敏感,两方都想拉拢,不便成亲。有人说,地位显赫如聂夙,想要什么女人没有,游戏人间都不够用,何必拘于婚姻将自己套住。却鲜少人想起,曾经跟少年聂夙有过婚约的宋家小姐了。
“我知道的,聂叔叔来找过你四回。”妙言吐吐舌头。
“放肆!你娘我是这样的人吗?”宋氏吁了口气,心平气和的解释:“妙言,你误会了,你聂叔叔是派人来过,不是亲自来。那是你爹欺负宋家得狠了,聂家曾经跟宋家是世交,聂夙才会施以援手。我跟他本人,已经十五年没见过面了。你说的,也有一点对,他虽不露面,却常常帮助我。所以现在离开你爹,我再接受他的帮助,别人知道了,定要说闲话,所以我”
“娘,”妙言打断她,耍赖的抱住她:“聂叔叔再派人来,我打发他走,我们穷死饿死也不要他的施舍。还有爹,钱是要不回来的。你不要走,我们有月娘,有哥哥,一家人团结凝聚,没什么坎过不去。”
女儿把聂夙搬出来,好像她再提要走,心里就有鬼似的。宋氏压下微微不自在的脸色,妥协了:“好了,我不走。月娘跟在我身边伺候了二十年,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自是跟着我们的。至于白泽,你父亲看中他能干,带去了北方历练,你爹的态度很强硬,白泽也沉默,我不好说什么。男儿家,去闯荡一番也好。”
“啊,娘我出去一趟。”
妙言调头就走,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她娘定是给一连串事情弄糊涂了,北方是狼窝,会给南国质人什么重用?当奴隶使罢了。前世,白泽就被阮崇光当成炮灰、走狗,挣来的荣誉全是阮家父子的,出了事都是白泽来扛。
要闯荡,建康这个门阀冠盖云集的地方多的是机遇,何必跑去胡人的领地。
妙言去找了蔡夫人,问她要一辆马车,去给父兄补送行。幸而奴奴晚上睡得酣香,症状慢慢在消退。蔡氏还妙言人情,没有多问,立即叫人给她备了马车,但放心不下奴奴,叮嘱她早点回来。
到了郊鄙外,妙言嫌慢,让车夫留车厢里等着,她解开马驹和辖车的羁绊,独自乘上了马,在阒寂的夜下扬尘而去。
阮家人行了一个时辰的路,没遇上客店,在一座荒芜的山头的驻扎下来,暂歇一晚。
微弱的篝火噼噼啪啪燃烧着,众人的呼吸声深深浅浅。一个少年了无睡意,背靠一块大花岩,仰望天穹格外明朗的圆月。忽然,他肩上一沉,眉峰瞬间冷肃,指节汇力,青筋鼓起,蓦的警惕扭头。
“你,”白泽愣住,所有气劲骤泄,眼底汇聚万千汹涌,“妙言,你怎么来了这里。”
“兄长又为什么跟他们走?”妙言挨坐在他身侧。
白泽面部微抽出几条坚毅的线条,沉声解释:“不该留就不留,该走的就走。我此去,会找机会把干娘的钱弄回来,替她讨还公道。留下来,却是没什么用。”
“诶,钱的事随它去吧,我和娘都不在乎了。我找你回去,跟我走,行吗。你先躲上几天,我爹即使回去找你,找不到人,也不会为你逗留太久。然后,投军也好,做买卖也好,都比去北梁强,不是吗。”
白泽感到不可思议,佯装冷静的谛视她:“你半夜追来这里,是为了让我回去?”
妙言抚触胸前小辫,她心里知道他是好的,但少了跟他交流的空白,不知怎么化解从小到大的疏远。
她讪讪道:“家贫见孝子,患难见真情。宋家和阮家相继罹难后,你始终对我和娘不离不弃,我很感激。”
“你要是能原谅我从小对你的傲慢无礼,我们冰释前嫌吧,”妙言跽坐起来,认真凝睇他,眼角弯弯:“好吗,哥哥。”
白泽几乎被打动,直到听见最后一句,面颊几不可察的抽了两下。
……哪有所谓的冰释前嫌,他没有怪过她。
白泽扶她起来,轻声答允:“别吵醒他们,我们回去。”
妙言欣然点头,指了指马匹方向。他们悄悄溜过去,共乘妙言骑过来的那匹马,白泽垫后,掌控缰绳,两条手臂虚笼着前面的人,迎风疾驰。
作者有话要说: 赶脚青梅竹马的哥哥做男主也不错……
谢墨:偏心的后妈,罢演!
蠢乔:很快就出场了别介QAQ
第8章
他们二人赶到郊林的入口处分手,妙言要过去跟谢家派的车夫汇合。之后白泽会去谢家的军营应征入伍,相机行事。
待在谢家兵营,不止是为了离妙言近。
当下南周招徕人才的方式主要有察举和征辟,但这规则仅适用于底层,多数世家都有任人唯亲的风气,关键要职非族人不选。唯有谢家军营的将领,可称得上是五湖四海、群英荟萃,军人身处何职只与自身建立的军功有关。
这使得有才干的寒门人士都对谢家趋之若鹜。
当然,谢家也不是一家独大。还有另一类靠溜须拍马为生的平庸人士,就选择去其它世家,靠谄媚上司攀升地位,亦是一种常见的法则。
妙言回到谢府,先去了趟玉林轩看奴奴,安蔡氏的心,然后才回后罩房,告诉宋氏白泽的下落。义子能留在身边,宋氏欣然,愁绪减轻了几分。
但在第二天,宋氏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翌日,薛瑾瑜身边的丫环玉珠,来到后罩房,负责接妙言她们主仆三人搬去锦园。锦园多是由年轻的女客居住,谢家长辈似乎默认了薛瑾瑜将是谢墨的婚配人,就如同默认妙言和谢珺般,所以可能存着让薛瑾瑜历练或立威的意思,让她来掌管锦园姑娘们的吃穿用度,所以来的是薛瑾瑜的人,而不是谢家人。
玉珠一身玫红色右衽绣玉兰褙子,丫髻上插一支银叶步摇,穿得比妙言三个主子还鲜焕,这僭越她浑然不觉就罢了,一路嘴像点燃的炮仗没停过,一会介绍薛瑾瑜显赫的家世,偶尔夹枪带棍的踩低主仆三人。
妙言听出来了,这丫头恨不得昭告天下,她主子跟谢墨是一对璧人,千万别想把主意打到谢墨头上去。
兴许不止是她,每个去锦园的姑娘,都要受这样一番敲打。妙言由着她念经,一句也没回嘴,去糙取精的,还能抽取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薛家的尊贵她是知道的。薛皇后上位后,极力扶持娘家,让她哥哥薛昱当了尚书令,儿子赵景麟年纪轻轻毫无建树就封了亲王,食邑万顷。南周帝子嗣单薄,其余孩子都无跟赵景麟竞争的实力,被压制得死死的,包括太子赵景安。朝中一大半权力都旁落到薛氏一族手中。
另外,薛家还跟当今盐行巨商乔家有一段亲密的关系,薛昱的长子薛宏泰,被认作乔家的义子,常年不在薛家,反倒在薛家料理事务。乱世当中,盐商不如横跨两域的兵马商,这个乔家,名望地位都略逊聂家一畴,但天下商贩第二的名声,也足够让很多人争相拉拢了。
毕竟像聂家那样可堪称为所欲为的家族,到处都树有势力,已经很难被垄断拉拢了。
薛皇后就是薛瑾瑜的亲姑母,薛瑾瑜是集万千大人物的宠爱于一身的贵女,连皇帝的女儿都比不上她的尊荣,她要有心嫁给谢墨,在旁人眼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谢家都拒绝不得。玉珠俨然一副自家小姐已是主母,而她是主母身边的大丫鬟的口吻,冲主仆三人颐指气使。
玉珠说着说着,不觉过瘾,连带夸了番自己,她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这是小姐送我的,我是我家小姐面前的红人儿。别人都不懂规矩,巴结这家那家小姐,顶不了我在小姐面前的一句话,唉,真是些蠢人儿。”
妙言走在石径路上,连看周围风景都觉得乏味了,抱怨路长。路也不是很长,就是玉珠的嘴太能说了,一刻钟不到,她耳朵快起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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