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那时候南周朝和北梁朝正被萧家逐渐统一,需要一个噱头消除汉、胡两家百年来的歧视分化,所以华侬的例子被大肆渲染,警示汉不一定善,胡不一定恶,反之亦然。
华侬从小是孤儿,被胡人乌桓一族收养在栖霞山,认胡人为父母,娶了胡人女子做妻子。华侬二十岁那年,南周朝廷的兵马误入这片与世无争的桃花源,带兵的是早死了二十多年的黄将军,那时他领二十万兵马于胡人在荆州交战,败北而归,带了只余两万人马仓皇逃离,进到栖霞山,看胡人同族在这里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就大开杀戒。
栖霞山的民众世代耕种,居民不到八千,黄将军的残兵败将也有两万,人数倍之,又是沙场老将。下场可想而知……据说栖霞山的河流变成血,流了三个月都不见清澈。还有另一说法,栖霞山原来归为岐山一带,不叫作栖霞山,因为那场战役,这片山头天空倒映着血色,灿若红霞,故得此名。
现在的人们只当华侬脾气古怪。后来人们才知这番缘故。一代神医吝啬于给士族看病,是贵族中多大的损失!中也不乏常布棚施粥的好人家,也无辜不治而亡,令人唏嘘。
华侬陷入一系列惨痛的回忆,他怀孕惨死的妻子,他的养父养母……
华侬额上沁湿了一层汗,良久才回神,“丫头,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旧事的!”
妙言昂首抬胸:“当初,幸存的不止你一个,不过么,有些人触景生情,不愿呆在栖霞山。我认识几位胡人,跟他们是朋友。”她说得似是而非。
华侬冷静了下来,反驳道:“你说错了,我不是憎恨汉人,我也医治过汉人。我只是痛恨战争,恨那些看似威风凛凛,动辄流血百万的士族军阀!”
第55章
“说得好!”妙言拍手, 由衷流露出钦佩之色, 像雀儿一样拥上前, “华药师, 像你这么通透的人呀, 世间真是少见了。您憎恶分明,没有为仇恨冲昏头脑,波及到所有汉人, 那您应该知道,有的将领, 是为了战争而战争,追名逐利。有的人呢,是为了以暴制暴, 这”
“诶,说对了,谢墨就是为名而战的人。”华侬阻断她的话,悠哉下定论。
妙言瞪圆眼睛,“他才不是呢。”
“不是?”华侬冷嗤, 给她分析:“谢家为南方士族第一大家族,有名吗?卫汉侯乃士族公子中最杰出的子弟, 有名吗?谢墨要是不为了名, 怎不将偌大家产捐给平民百姓,搞什么派头。他的家业,还不是底层人士流血换来的。”
狗屁不通、不通!他不想治病,故意找茬的。妙言努努嘴, 不想被这老头牵着鼻子走,转眼笑眯眯道:“好啦,我们不谈他了。华药师,我对您特别的崇敬,好不容易见到您,一定要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华侬张开手,懒洋洋道:“你们这些有钱人真麻烦,多年前有一家盐商往山上抬了两百抬金银,还也还不回去,我此后就照单全收了。钱拿来吧,人我不治。”
妙言翘了翘嘴角:“没有,我哪能这么俗气。”
*
厨房砰砰嘣嘣的,没一刻停歇。一位白衣少年坐在门外,沉脸支颐,华侬抱着药罐经过时,看见小徒弟不开心,顺嘴问:“小四,傻呆着干嘛,药庐很多活没干完呢。”
“师父!给大家做饭是我的活儿,厨房是我的,现在被人给霸占了。”青水不开心了。
华侬嗤一声:“由她去吧,过两天就消停了。”
烟囱炊烟袅袅,在厨房里混杂的难闻的药味儿,渐渐变成一锅美味,浓郁飘香。华侬在庭院里拾掇药草,被这味儿勾得有些馋,眼神不时向窗口晃动的身影飘去。等人真的出来了,他立刻板过脸,没所谓的样子。
“华药师,尝尝这道菜,我不说,看你能尝出是什么不。”妙言端着一大陶锅搁石桌上,摸了摸耳朵。
华侬这人怪,知道别人来求他的,他对别人的情也照承不误,最后拿钱不办事,把人家气得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他拾起筷子,没有负担的夹了块肉尝,细细咀嚼,咂嘴:“刚出生一年的小公羊,肉质不老不柴,还加了肉苁蓉、雪兔子、枸杞、阿胶……十八味药材一块熬煮。”他声音渐弱。
妙言竖起拇指:“厉害,一样都没说错,不愧是神医。”
一堆药材加一块,也不影响羊肉的鲜美。华侬出神,“丫头,你怎么会北国人的羊汤煲。”他很久没尝过这个味儿了,但记忆尤深,三十年前,妻子给他做过。
妙言温声道:“华药师,我跟您一样,对胡人没有偏见的。曾有北国难民流落到阮家,我和我娘招呼照顾过呢。我还会很多北国菜色,一一做给您吃。”
华侬眼眶微热,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的栖霞山,跟胡人生活在一块,天天都不愁有北国菜馔吃。他叫来徒儿青水:“小四,这几日你别再厨房门口傻蹲着了,把厨房让给阮姑娘。”
青水在一边拾掇干草,闷声应:“知道了。”
妙言见状,用勺子把大锅里的羊汤盛了一些到小碗里来,端过去:“青木兄弟,辛苦了,你也尝尝。听说你是管厨房的人,还得多劳你指教。”
青水干笑一声,接过碗,喝了一口,骤然变了脸色,又咕噜噜喝了两口。真好喝,难怪师父把他赶出厨房,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青水一改颓色,对对方恭敬道:“哪里,大姐的手艺比我好多了。”
除了给谢墨按点送饭,妙言转眼又折腾进厨房里。
谢墨凝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方才在她面前一刹那焕然的神采萎靡了下来,望了不一会,陡然胸口一痛,他掩帕捂嘴,咳嗽不停。
松开手时,干净的绸布,浸透了污血。在他枕头底下,不知藏了多少条这样的脏手帕,怕她知晓,是用自己的里衣撕裁成的一块块。
下午,妙言熬了一大锅豆汁,和面做了九人份的酥圈。酥圈里层是鸡肉,外头裹了一层面糊,主料是虾酱,还有她配制的各种调料,一下锅,咸香的味道就蔓延开。除开被罚去后山的小五跟小六,四个学徒都聚拢到厨房边干活,鼻子动了一下午。
饭食做好后,妙言让几位徒弟去厨房里自己动手拿,她摆了一圈漂亮的盘子,亲自给还在药圃边忙活的华侬送去。
华侬照例照单全收,喝了一小口豆汁,尝尝味,再喝了一大口:“嗯,不错,不错,绵长细腻,关键是,这豆子生味去得不错。丫头,你不说,我都还以为你是在北方长大的了,这口味真正宗。这盘酥圈哪够配的,再去给我拿一盘来。”
妙言拎过旁边的食盒,笑道:“早就多留了两盘,我看他们一帮难民似的涌进去,怕他们把吃食抢光了。”
“嗬,这丫头真机灵。”华侬盘坐在蒲草团上,开吃。
妙言见他干吃着,也不提治病的事,闷闷没劲儿,抚弄草药叶子玩,心里揣摩时机是否成熟。可惜人情这东西不是一两天能牢固的,她这等得,谢墨等不得,她给他送饭时虽然走得匆忙,还是留意到,他眼睑下的黑圈加浓了不少。
“别乱动,这药草精贵着呢。”华侬提醒。
妙言缩了下手,定睛一看,努努嘴:“摸一下怕什么,这种药草耐寒,霜冻都打不死。”
华侬兴味起:“你懂得不少么,还懂医术。”
她哪里懂医术?给奴奴治病,是沾了前世的光。眼下摸的这味药草,正是治疗奴奴药材中的一味。
那时她怕老夫人她们问起来露馅,单写个方子没有说服力,就去了解过里面的每一种药药材,所以留心记了下。除了她摸的这样,药圃里其余的植物她就两眼抓瞎了。
妙言正要解释,心上一计,道:“我懂一点点,还给北国人治过病,可惜学艺不精,半吊子。像这个是什么,好像能、能清热解毒?”她抓住一株药草讪讪瞎说。
华侬忍不了纠正:“怎么会是清热解毒呢?那是补气益血的!要是病人遇上你这样一知半解的大夫,可冤死了!”
妙言吐吐舌,“是啊。那这株又是……”
华侬对医术并无保留,跟妙言讲述了一下午的药理,还严格叮嘱她,不懂的不要随便给人乱试,还开放了书房,让她可以进去翻阅典籍。
大抵是碍于做菜的情分,难以拒绝她的问题。妙言总想询问医治毒箭木的方法,但跟华侬的关系刚有所好转,她不敢冒进,忍住听华侬说一些枯燥的医理,对毒箭木之毒只字未提。
翌日,妙言早起,先去看了眼尚在安睡中的谢墨,就去堂屋给华侬请安。
堂中多了两个昨日没来的人,一个是她认识的青木。另一个,约莫就是小五青空。
“师父!等客人走了我们再回去面壁,就昨天一天,我和小六错过了多少好吃的,把我们羡慕死了,那酥圈真酥脆诶!”青空苦苦央求着。
华侬扫了他们一眼,“你怎么知道酥圈酥脆,你们谁偷拿东西给小五了?”
青空摆手:“大师兄绝对没有偷拿东西给我们吃!”
青木撞了他一下,面色难看。
华侬哼了一声,且不跟他们计较,“现在好,人都到齐了。妙言,过来,给你通通介绍一遍,这是我六位徒弟,老大青山,老二青根,老三清净,小四青水,小五青空,小六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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