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墨面不改色的拱手:“祖母明鉴,阮妙言一孤身女子,如何出得了府门,如何能打伤薛林。若是她做的,我也不会包庇,以我的能力,护下她不成问题。实不相瞒,那张手帕是我问她要的,孙儿对她十分喜欢”
“够了够了!一个问题还整不明白,你少提这狐媚胚子,”纪氏对儿子说的话深信不疑,痛心疾首,“儿子,你最近疯魔了不成,屡屡做对谢家不利的事情。”
“来人,传家法。”
说这话的,竟是谢家的一家之主,谢老爷子。纪氏惊呆了,“公爹,何必动用到家法,流芳他还是个孩子,难免感情用事,这件事儿还是薛、江两家掐得厉害,谢家损失不大……流芳,快跟你祖父认错啊!”
“薛林拐骗良家妇女,意图不轨,照南周律例,强迫未遂,也要罚劳役三个月到三年不等,具体还看江家怎么说。于公于私,我无错可认。”谢墨字字铿锵道,头颅一点不肯往下低。
谢冲呛咳了两声,抑制愤怒,同他说理:“水清则无鱼,人察则无徒。谢墨,我一直以为,你堪当谢家的顶梁柱,把谢家交给你,老头子我也可安享天年了。没想到你只不过打仗厉害,却是莽夫一个,把世家间的人情世故想得如此天真!谢家素日搞特立独行,不接受外来世家子弟任职,已经得罪很多人了,你可知薛林的亲爹,是薛尚书的亲弟弟,你把他的事情抖落出来,想和薛家彻底闹翻吗。”
谢墨答:“天道无常,常与善人。祖父说的,我明白,但孙儿觉得,苟且一时之安,非长远之计。放任歪风邪气的滋长,与夏桀商纣有何异。暴秦为了抑制民众的动乱,不惜焚书坑儒,缴收天下铁器,极尽所能藏污纳垢,最后却抵不过黔首呼唤正义的潮流,将大秦朝推翻。孙儿觉得,既然薛家有邪恶在,就应及时揭发铲除,一点点削弱它。既然谢家有这个能力与之抗衡,祖父为何不信孙儿,而选择和其他弱小士族一样,畏之惧之……”
“你住口,住口,咳咳!”谢冲捂胸直咳,“你这个逆子,拿夏桀暴秦来打比方,把我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谢家当成什么。你又可知,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这个道理。我不让你为了江家得罪薛家,徐徐图之,这有错吗。”
“这道理并不适用于现在。当年越王无兵、无马、无粮,雌伏于吴国纯属无奈。可孙儿身为卫汉侯,粮草精锐样样不输于薛家,为何要故意示好,与佞臣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谢家的根基,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贤能雅士,他们慕名而来的,又是为谢家的公允公正。此乃谢家的皮毛根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谢冲已经无话好说了,连连拍桌:“家法,传家法!我说一句你顶十句,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还谈什么根基。”
谢墨垂了垂眼皮,有所收敛:“祖父毋动气,孙儿不过陈述观点。孙儿甘愿领罚。”
他的退让,甄氏和纪氏的苦苦哀求,还是没能免下这场责罚。妙言蜷缩在墙角,听着一下一下的鞭笞之音,仿佛抽在了她身上,跟着颤栗瑟缩。她又不知,那鞭子长不长眼睛,会不会抽到谢墨负有重伤的右肩上。
半个时辰后,谢冲禁不住妻子和儿媳的苦苦哀求,松口喊停。至此,妙言的脊背也被难捱的热汗浇透了,身心俱疲,似乎跌爬着出了福寿堂的院子。
江婳披了件鼠毛外罩,等在锦园入口,远远地,见妙言面庞通红,热汗黏腻,觉得分外诧异,迎上去:“你怎么才回来,月娘不是没事早回来了吗。”
是没事了,被谢墨用半个时辰的挨打抵去了罪责。妙言心口一紧,“嗯。”
“嗯什么,呆呆傻傻的,干嘛去了,”江婳抱怨了句,拉起她的手:“我有件事同你商量,不,是告知你。关于那滁州司农的人选。我到现在才知道,谁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决定。”
妙言突然腼腆起来,“这不好吧,这么大的事,你还是跟伯父商量一下,我一个女”
“我决定!让你兄长白泽,接替滁州司农一职,已经同我叔叔商量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有个男同事体检,167的身高188斤,看着也不胖,骨架估计是钢铁做的。我要是也能这样就可以不用减肥了……体重对我的影响是外观哭唧唧。
第44章
“这是答应敕封给司农的地契, 还有紫金官印, 你收好, 转交给白泽。”江婳从丫鬟手上取过一只髹漆锦盒, 放到她手上。
妙言愣住。既然跟江家长辈商量过的, 此番举动不可能是依着江婳想报恩的意图随性而为。那是为什么?
略一思索,她猜到大概。白泽是新兵,谢家军营的新兵, 撇开谢家这座靠山,他一人绝对坐不牢司农的位置, 最终,不过是要借白泽之手,将这份礼物转送给谢家。多日来, 别的世家盯准这块肥肉,频繁拜访江家。江家这一招祸水东引,就可避免与世家间的扯皮,谁也不偏颇。选定白泽,是出于……
“白泽同你非亲非故, 你这样做,岂不让人怀疑, 那晚救你的人?”妙言道。
江婳早就安排妥当了, “我为何不去找白泽,来找你?我是以我们姐妹的名义钦点你兄长,与那晚的事无关。夏怜儿那晚骗我出去,事后虽然装可怜, 说她自己也被敲昏丢在了客店,但谁不知她心怀鬼胎?我对夏怜儿和薛瑾瑜都淡了心,一气之下转投你,你好歹在事发后陪了我一整晚。”
妙言又沉思了。江家玩的一手祸水东引,对白泽来说,却是利大于弊。经由白泽将地契宝册奉上,对谢家也算一份恩情。官印可以无偿交接,但这份地契,通常属于个人私财,不用一并奉上,这对白泽来说是笔不菲的横财。这转交中间的小小利润,便是江婳对白泽的报答。
妙言还有一事不明:“你心心念念嫁给君侯,倘若你亲手把这份礼物送给谢家,对他们施恩施压,也许能如你所愿,嫁给君侯。”这才是上上之法。
江婳冷心的摆摆手:“就为了嫁给谢墨,我对薛瑾瑜摇尾乞怜,当她的马前卒,最后差点连清白都赔进去。我对自己的分量掂量得很清楚,即使我能嫁给谢墨,还是做偏房的份,难道还要我一辈子屈居在薛瑾瑜之下吗。我要走了,离开谢家……”
说走就走,果断干脆。第二天,谢府才传开江婳离开的消息,为了走得没有阻碍,江婳是昨个儿傍晚借口坐轿子出去看布袋戏,这一去就没回来了。半夜三更,甄老夫人害怕江小姐又出事,派人去找,就搜罗回江婳的留信,敷衍的别辞云云。另外,江婳出去看戏时,还带走了夏怜儿,这回,夏怜儿也随江婳去了,没有回府过。
锦园住久了的姑娘都知,江婳不是好惹的,以强硬手段带走了夏怜儿,夏怜儿的后果可想而知。
江家这回安排妥当,还没将滁州司农人选的结果外放,给了妙言反应的时间。
趁嫉妒和谋算的眼神还没朝她射杀来时,妙言想赶紧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她先去同白泽商榷,道出自己的想法。白泽识趣,自知只是一名千夫长,无威信、无人脉去担当司农一职,同意转给谢家,听凭妙言去和谢家人谈。
就在江婳出走的那个白天,晌午,妙言大大方方的约了谢墨到桃园,扬言有事相商。
临近腊月,一场雪还不曾下,霜打了好几回,桃园的桃花都开败,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萧条的景象里,一抹穿桃色褙子的倩影,是唯一的亮色。谢墨往亭子里走去,眼底沁着粉碎的光,口吻克制低哑:“找我何事。”背后指节捏紧。前晚在药庭,她流泪决绝说恩断义绝的场景历历在目。
妙言站起来,目光掠过他的右肩,“墨表哥,肩上的伤,有没有复发。”
温情似水,眼里柔光脉脉。谢墨心弦一动,撂袍坐下:“早已结痂,无事了。坐下说。”
妙言蜷坐下,绞着手指,“昨天,闯入九天楼的不是你吧,你为什么要承认,扛了这么多军棍,你、你疼吗。”
谢墨轻嘘了声,嘱咐:“我会派工匠过去,把药庭那个洞口补好。这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提。”
妙言抬头看他,眸子蒙上了一层雾气,沉吟了好一会:“墨表哥,如果揭穿罪恶、伸张正义,在长辈眼中都是错的,害你被打得那么惨。那你去跟长辈说要娶我,定然更为难你了。是我任性,不顾你的处境,说那些话让你伤心。”
原来,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谢家推行的新政,是他一人在独立支持,谢家老人多有根深蒂固的旧观念,谢家并不是像外界传说那样,万众一心的。他要维持新政,还要操心她的事,样样都与长辈的想法背道而驰,太艰难、太累了。
谢墨咽了咽喉咙:“妙言。”
“墨表哥,我们都还年轻,婚姻大事不急的。我不要你这么辛苦,为了我,屡屡去触怒长辈,得罪兄弟,众叛亲离。我先前是不知,你会挨打,会在他们的压力下,活得喘不过气来。我不会再烦你了,以后,我会克己守礼,不再同你无理取闹。”妙言道。
谢墨皱了皱眉毛:“不再来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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