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同她说,要她为了家族,为了小皇孙,入东宫侍奉太子。她听过那些传闻,对太子既害怕又厌恶,十分不情愿。
可也仅仅是不情愿,没有激烈反抗。因为她不知道,太子竟还有这般恐怖的施虐嗜好。
她最怕疼的,被热水烫到,都要疼得掉泪,光是想想虞华绮说的,梅良媛的浑身伤疤,就觉得自己手臂也疼了起来。
祖母怎么从未同她说过,还有这样的事?
“阿娇姐姐……”周琳琅六神无主。
虞华绮坐到她身侧,揽住她的肩膀,“你家里人让你进东宫,没有事先告诉过你这些吗?”
周琳琅摇摇头,猝然落下泪来,“祖母只跟我说,太子定会喜欢我,让我别害怕,只管好好讨太子欢心。我会是周家的荣光。”
虞华绮隐约察觉到不对。
昔日教场上,那梅良媛被拖下去时,手臂上的伤痕,周家几位夫人应该能看到的,虽然未必有自己看得清楚,却也不至于都没看见吧?
她问道:“你母亲也没告诉你?”
周琳琅哭着摇头,“母亲不知祖母的心意,父亲也不知,祖母只和我说了这件事。她要我先想想,想明白了再去找她,她会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布喜讯。母亲刚有孕,我怕她受惊,一直没敢告诉她,祖母想将我送进东宫。”
她说着,泪如雨下,嗓音都是湿哑的,“阿娇姐姐,我不要嫁给太子。我怕疼,我怕血,我不想死。”
虞华绮用绣帕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哄道:“好,不嫁。”
周琳琅的泪很快将整块绣帕染湿,“可我,可我拒绝不了祖母。父亲向来最孝顺的……我,祖母她……”
虞华绮心疼,轻拍周琳琅的背,帮她顺气,“我知道。你别怕,别不敢告诉父母。据我所知,你娘是今年才怀了弟弟妹妹的,这十来年,他们只有你一个独女,一向最疼你的,是不是?”
周琳琅哭得抽噎,咬着唇瓣点头。
虞华绮叹气:“傻孩子。那日梅良媛的伤,你娘定然是看到了的。你回去,将祖母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爹娘,太子的人品如此不堪,他们怎么可能舍得叫你跳进火坑?”
周琳琅原本按捺不说,一是怕父亲愚孝,二是怕母亲动了胎气。
她虽不齿太子有玩弄幼童的怪癖,却也勉强还能忍受。
可她现在知道,太子有虐待残害枕边人的嗜好,如何还有为家族牺牲的勇气?
她才十一岁,正是如花似玉,原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难道要早早入了东宫那监牢,日日陷于血海中吗?
虞华绮继续劝道:“你父母多疼你?他们决不会舍得让你去东宫受罪的,你应该告诉他们。”
周琳琅点点头,“我知道,阿娇姐姐,我会同他们说的。可是我也不知,爹娘能不能违抗得了祖母的意愿。”
虞华绮隐约能猜出周家三房的难处,她沉吟片刻,道:“琳琅,或许分家,是最好的法子。”
周琳琅怔住,“父亲他会同意吗?”
虞华绮颔首,真心实意地劝道:“他若真心疼你,会同意这个建议的。而且,这家非分不可,你们三房若再与大房,与太子牵扯在一起,迟早会受牵连。”
周琳琅听闻父母会受牵连,惊慌道:“为何?”
虞华绮同她解释,“太子难道只虐待过梅良媛和阮星?那他们进东宫之前呢?为何太子那变态的嗜好从未暴露过?”
周琳琅陷入沉思。
虞华绮幽幽叹了口气,“因为那些被他凌虐过的人,可能都已经死了。”
周琳琅呆住,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愣愣地看向虞华绮。
她才十一岁,自幼被父母护在掌心,千娇万宠着长大,虽见过内宅争斗,却并不知其中残酷。
过了会,周琳琅渐渐回过神来。
她止住眼泪,不再哭泣,眼底隐隐浮现几分坚毅:她不想死,她若死了,父母不知会多伤心,她要活着,要活着说服父亲,她要分家。
周琳琅想通后,不忿地啐了一口,“太子若真害死那么多人,他还有何面目,坐在储君之位上?来日他登临大宝,那天下幼童,岂不尽危矣?”
虞华绮应和,“是。可他藏得太好了。这么些年,若不是梅良媛沉不住气,和个孩子争风吃醋,或许谁也不会知道,他有多诡毒。”
周琳琅气愤,她生性正直,对此极为不服,“既然做了,定然不会没有痕迹。只是不知,谁能揭穿他的虚伪面具。”
虞华绮试探着问道:“太子妃可曾露出过什么可疑之处?”
周琳琅想了想,摇头道:“我一时记不起,她的行为有何破绽。”
虞华绮顿了片刻,又问道:“那,大夫人呢?她时常出入东宫,她可有何异常?”
周琳琅细细回忆了一番,仍是摇头,“大伯娘没有异常,就是太爱炫耀了些。每次从东宫回来,当日,或是次日,总要开了祠堂,祭拜祖宗,说什么多亏祖宗庇佑,太子妃才能这样光耀门楣。”
虞华绮闻言,眼底划过思量:周氏出入东宫,每次都要去祠堂……难道祠堂附近,有她藏尸的地方?
此事还不能下定论,得派人去查查才好。
虞华绮唤了丫鬟进来,拿热巾帕给周琳琅敷哭肿的眼睛,然后帮她重新净面涂香粉,“你也别太担忧。恶有恶报,太子迟早要遭报应的。你回去后,只将事情告诉父母,剩下的,他们自会处置。”
既然事情已经说完,她们不宜离席太久。
虞华绮让傅灵和周琳琅先归席,然后自己寻了时机,再单独进花厅。
此时,舞曲已经演至小金莲引来天雷,将奸人击败,欢天喜地地去寻真恩公。
席间贵女皆极感动,还有看哭了的。
菡萏宴散后,虞华绮亲送诸女离开。
昌平郡主特意留到最后一个才走,“阿娇,我有话同你说。”
虞华绮见她神神秘秘的,带她去自己的闺房,将丫鬟们都遣出去,“怎么了?”
昌平郡主悄声道:“我父王从陛下那里听到一丝口风,仿佛是,荣王想娶你为侧妃。”
虞华绮微怔。
这件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前次在围场,皇帝让她去探望荣王,她就对此有所预感。
昌平郡主知道虞华绮不喜欢荣王,见状,又道:“你别太担心。我父王说,太子不想让荣王娶你。”
虞华绮敛眉:“此事太子也知道了?”
昌平郡主点头,“我父王说,荣王这般出风头,太子早就看不下去。若荣王再添虞家这一助力,他的储君之位,就真的不稳了。所以他一定会极力反对此事。”
虞华绮沉吟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昌平郡主挥挥手,“这有什么,你救了我的命呢。我也是白告诉你一句。你心里有个数,就是了。”
送走昌平郡主后,虞华绮又添一层思虑。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原想趁着好时机,将周家祠堂的事告诉闻擎,助他打击太子。
可如今出了荣王求亲这件事,此局该做何解?
若闻擎真的打击了太子,那谁来制衡荣王,阻止荣王娶自己?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虞华绮思量许久, 最后还是决定将周家祠堂之事告诉闻擎。
无论祠堂内是否有猫腻, 让闻擎知道,尽早派人去查一查, 总归没有坏处。
至于若查出结果,要不要立刻捅穿,便是后话了。
翌日一早,虞华绮趁着日头还不算晒, 乘了小轿, 去寻闻擎。
彼时闻擎正在早朝, 还未出宫。
虞华绮到了秦宅, 也不生疏, 自顾坐在闻擎书房内,挑了册史书瞧。
书中偶有闻擎的注释,笔锋凌厉,言辞犀利, 虞华绮瞧着有趣,提笔蘸墨,在他的注释下方, 亦留下小小一行字。
烈日晃眼的光晒得大地滚烫, 一个多时辰过去, 闻擎却还未回来。
虞华绮有些坐不住了。
她放下书卷, 问进来添茶的老管事, “王爷往日都是何时回来的?”
老管事也困惑, 平时这个时辰, 王爷早就下朝了的。他笑道:“大约是宫里有事,王爷绊住了脚。虞姑娘再等等。”
虞华绮轻轻旋着茶盏,眉目淡淡的,“如此。”
正巧凌厦有事找老管事,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
他见到虞华绮在里面,赶紧进来见礼。
虞华绮知道他往常都是贴身跟着闻擎的,问道:“你们王爷在做什么,你可知他今日何时回来?”
凌厦老实回道:“早晨太子不慎叫编钟砸伤脚,伤得很重,陛下亲自去看,王爷也跟着去了。事情闹得大,王爷陪着陛下留在东宫,不确定何时能归。”
虞华绮闻言,黛眉微微一敛。
怎么又是太子?他就不能消停些!
虞华绮看向老管事,“我有话要单独对凌厦说。”
老管事会意,快速退出书房,帮他们带上房门。
随后,虞华绮将周家祠堂的事告诉了凌厦,让他代为传达,告诉闻擎。
那厢,东宫内的确出了大事。
太子遭禁足,日日抑郁烦闷,不慎中了暑气。今晨,他的身子好容易清爽些,怏怏不乐地去敲编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