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服药下去,贺昭果真开始退热。
褚鲛净了手, 亲自给贺昭刮去烂肉, 重新上药。
待他上完药, 贺昭已经昏昏睡去, 不仅不再发热, 还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贺昭的病刚有起色, 卫敏就被浑身冒着酸气的卫家哥哥赶回房休息。
卫敏有些犹豫, 虞华绮哄了她几句, 她才回房,洗漱安寝。
两人睡在一张绣床上,头挨着头。
虞华绮见卫敏心事重重, 不知从何劝起。
从卫敏的角度看, 贺昭其实并未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说他风流, 他早在一年前就戒了;说他去过百花楼, 他当日却什么都没干, 只喝了酒。
这些都是可以开脱的罪名。
贺昭救过卫敏,要卫敏对他硬下心肠,本就不易,如今他为了卫敏,又险些丧命。要卫敏怎能不对他心软?
事实上,贺昭与前世已经有了许多不同,虞华绮或许可以赌一赌,赌他不会再伤害卫敏。
可她不敢赌。
赌输了,是要赔上卫敏一条命的。
虞华绮想告诉卫敏前世的事了。
从前,她不肯说,一是以为自己能阻止两人的孽缘,二是不想让卫敏面对哀痛往事。
可事到如今,再没有比告诉敏敏真相,更合适的做法。
虞华绮今日实在疲累,躺在床上,想了会该如何告诉卫敏,想着想着,阖目睡去。
次日,天方蒙蒙亮,虞华绮便醒了。
她翻个身,意外地没见到睡在自己身侧的卫敏。伸手一摸,卫敏那床被褥早就凉透。
虞华绮蹙着眉,换上衣裳,出了房门。
恰巧遇到丫鬟袖袖。
袖袖正熨着一条石榴裙,见着她,忙放下手里的物什,向她行礼,“虞姑娘,您起得真早。”
虞华绮点头,“见着你们姑娘了吗?”
袖袖一头雾水,“我们姑娘不是还没起?”
闻言,虞华绮瞬间就猜出,卫敏此时在哪。
她叹口气,替卫敏遮掩道:“你们姑娘的确没起。我的意思是,见着你们姑娘昨日说要送我的牡丹了吗?”
袖袖摇头,答道:“奴婢也没见到。您若着急要,奴婢让小丫鬟们在院子里给您找找。”
虞华绮道:“那倒不必,等你们姑娘起了,我再问她就是。”
须臾,虞华绮溜到贺昭住的客房外。
卫敏果然站在那里。
“敏敏。”
卫敏回头,晨曦曙光照在她脸上,清楚地照出她的纠结和痛苦,“阿娇,你来了?”
虞华绮轻轻点头,没有说话,拉着卫敏回去用早膳。
她摸到卫敏僵冷的手,忽然升起一股冲动,想要立刻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告诉卫敏。
可她还未开口,客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动静。
贺昭又发热了。
卫敏挣开虞华绮的手,扭头跑回客房。
虞华绮在心间默默叹口气,知道贺昭痊愈前,卫敏是不会听进自己的话了。
她独自用过早膳,回了虞府。
虞华绮先去了趟存谨堂,陪着祖母说笑。哄她开心。待祖孙俩一并用过午膳,虞老夫人要午睡,虞华绮才回掌珠苑梳妆,准备出门。
本朝对女子的限制不多,虞华绮贪玩,出门偶尔带着丫鬟护卫,偶尔不带。不带的时候,就借口是去见卫敏,然后独自溜出去玩。
因着荣王之事,虞老夫人和虞父总觉得亏欠了她,这些日子对她愈发放纵宠溺,她出门再频繁,也没多作过问。
掌珠苑内,虞华绮刚换好出门要穿的衣裳。为了学剑,她特意穿了身简约的霁蓝满绣凤尾蝶舞服。
坐在妆镜前,虞华绮让小梨给梳个简单利落的发髻,自己则往耳垂上戴一对蓝宝点翠蝶坠。
“巧杏,把库里的泓光剑取出来。”
“是,姑娘。”巧杏温热的蜜水送到虞华绮手上,转身去取库房的钥匙。她拿到钥匙,疑惑地呢喃,“无缘无故的,姑娘取那玩意儿做什么?”
泓光剑乃传世十大名剑之一。
前朝的魏应大将军,曾执此剑,于危难关头,以一人之躯,诛杀雁常关口近千敌军,破了其引以为豪的牦尾阵,大胜而归。
此剑流传多年,最后落到虞华绮的生母手里,成了虞华绮的嫁妆。
那厢,虞华绮未施粉黛,素净着脸,仅往樱唇上点了绛色口脂。她点完口脂,取了支衔枝垂珠步摇,插入发髻间。
小梨则站在她身后,用六对蓝宝青蝶小簪给她固定发髻,“姑娘这是要练剑舞?”
虞华绮使了个眼色,拒绝小桃往饺子腕间套珍珠镯的举动,笑道:“还是我们小梨最机灵。”
换完衣裳,虞华绮带着泓光剑与自己的长剑,出了门。
闻擎一早就在秦宅候着。
虞华绮到后,得知他在书房,没让人通报,自己抱着泓光剑,跑到他书房的西窗下站着,“闻擎。”
她第一次闻擎的名字,却毫不生疏,仿佛天生该她唤这个名字似的,唤得又甜又撩人。
闻擎笔下一顿,花了整个上午画的画像上,突兀地多了一滴漆黑浓墨。
他随手揉皱画纸,扔进纸篓,起身走到窗口,拿狼毫那端敲了敲小姑娘的额心,“好好的门不走,站在这做什么?”
“这里近。”虞华绮笑,她把泓光剑举到窗口,闻擎能看到的位置,“送给你的。”
这是……泓光?
闻擎眉梢微挑,“你可知这柄剑的来由?就这么送我,不后悔?”
虞华绮自然知道泓光剑的珍贵,也知道这柄剑是多少将军侠客一生的梦,“不后悔。我武艺不精,泓光剑在我手上,如同废铁一般。宝剑赠英雄,送你最合适。”
正午绚烂的日光照进她眼里,璀璨晶亮,映出她眼底长身玉立的青年。
青年刀削般凌厉的轮廓变得柔和,引诱般问道:“为什么送我泓光,就为着宝剑赠英雄?”他可不是什么英雄。
“不止是为这个。”虞华绮笑道:“前次拜师,师父您给了见面礼,我还没给您拜师礼呢。”
她是玩笑,也是存着几分真心。
闻擎却被她笑得肝疼,又是朋友,又是师徒的,她倒是花样多。
反正为着这个,为着那个,说到头,总归不会是为着倾慕他。
他翻身出窗,接过虞华绮手里的泓光剑,带她往练武场走,“走吧,去练剑。”
虞华绮跟上,眉眼弯弯。
演武场内。
闻擎心知小姑娘学剑,是为了编剑舞,因此他特意选了些华而不实,看着如行云流水般潇洒,实际对敌毫无用处的招式教她。
泓光剑剑身凛凛,舞动时仿佛一泓清泉凝成的冰,配上华丽的剑招,十分能唬人。
虞华绮看得目不转睛。
她天赋极佳,只看一遍,就能记住整套剑法,虽然力道和准确度不够,瞧着却也像模像样。
闻擎纠正了她几处不足,在她舞到一半时,拉直她的手臂,扶着她的腰尽力往前倾,“即便是为了编舞,这个动作也要做到极致,才有美感。”
虞华绮下肢力量不够,坚持不住这个姿势,没一会就软了身子,落进闻擎怀里。
闻擎的呼吸停滞了片刻,眸中浮现几许隐忍。
“累了就休息会。”
虞华绮的确有些累。
她颔首,与闻擎去小花厅喝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闻擎忽而问起:“泓光剑稀罕,你从哪儿得的?”
虞华绮品着甜甜的茉莉香茶,漫不经心道:“从我娘留给我的嫁妆里拿的。”
闻擎手里的茶杯好悬没砸到地上。
他深深看了眼身侧的小姑娘,她面色如常,悠哉地尝着加了蜜的茉莉茶,丝毫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那可是嫁妆!
虞华绮喝着茉莉花茶,突然看到花厅的锦绣山河屏前,摆了许多雍容牡丹,皆是名株异种,非常珍贵。
闻擎无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喜欢?”
虞华绮矜持地颔首,指着其中一株银鳞碧波,“那株尤其好看。”
闻擎陪她走过去,细细观赏,“想不想簪?”
虞华绮摇摇头,拒绝道:“不必了。牡丹在土里开得盛,可若摘下来,簪不了两个时辰,它们就会黯然失色。何必暴殄天物。”
闻擎对她的想法颇为意外,“上次在寿安宫……”
虞华绮斜睨着他,桃花眸笑吟吟的,“当时太后那么说,必然是希望我选一样特殊的礼物。我不好要寻常的赏赐,也不好要她老人家心尖爱物,只好要一朵稀罕的牡丹簪发。这样既不失分寸,又能讨她喜欢。”
闻擎冷厉的轮廓越发柔和,“数你聪明。”
两人赏了会牡丹,复回武场练剑。
待到黄昏时分,虞华绮才与闻擎道别,回到虞家。
七日后,贺昭的外伤已好了大半。
春闱会试即将开考。
当日,卫敏和虞华绮坐在金楼三层,最左的那间雅室里。
从那间雅室的窗口往下看,能清楚地看清每一个赴考的举子。
虞华绮知道,卫敏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能看贺昭一眼。
她心绪复杂,思量着该如何说清前世的事,见卫敏一心往窗外看,试探着问道:“敏敏,你原谅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