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你不要跑! (漂浮的行灯)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漂浮的行灯
- 入库:04.11
程安亭讶异地看他一眼,正色点了点头。
顾琢斋跟着福伯走出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又马上回身向程安亭叮嘱道:“要是有不好的消息,不要告诉阿柳让她担心。”
顾琢斋这表情倒像是已经确定了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程安亭的心咯噔一跳,稳重地答了声好。
现在急也无用,且已拜托了程安亭,顾琢斋便暂且摁下不安,整理心绪跟着福伯去见延珣。
从温暖的宴会厅出来,秋末冬初冷冽的风扑面吹得顾琢斋打了个冷颤,头脑也跟着清醒了不少。他沉默地跟着福伯往书房走,总算在这清静里找回了些许实感。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他真的抓住了这个机会而不是在做梦么?
他趁着福伯不注意,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感受到明确无误的痛感,他心底那不敢肖想的喜悦方像沙漠里的清泉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可以进入画院、和那些仰望的高手切磋画艺,可以想办法为自己谋得一官半职,然后一展自己的满心抱负。
而且……只要他足够努力的话,他真的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让她不受委屈,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
“我可以的。”顾琢斋有些激动地想,在浓重的夜色里无声地勾起嘴角,终于感到了愉快和兴奋。
福伯带着走到烛火明亮的书房,掀起厚重的毛毡门帘,笑着说道:“顾公子,请吧。”
顾琢斋感激地朝他点了下头,迈进了书房。
书房里温暖如春,空气里弥漫着略有些辛辣厚重的燃香木味道,十分提神醒脑。书房布置得稳重质朴,除开几件木雕,并无别的摆件。
延珣在屏风后的隔间里,顾琢斋安静等在屏风另一边,看到屏风两侧花几上摆着的两盆花,心咚得一声响。
这两盆花是从集芳堂出去的,他绝对不会认错,
延……,言……,难道?!他一惊,还来不及细想,延珣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延珣看到顾琢斋目瞪口呆又恍然大悟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顾小子,你果然是这镇里画画得最好的!”他大笑着打趣顾琢斋。
“言老!”顾琢斋手足无措地惊呼一声,慌忙向他深深行了一个礼。
“哎!”延珣笑眯眯地抬起他手臂,不满他如此拘谨,“这么见外做什么?搞得倒真像是我俩第一次见一样!”
顾琢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完全没想过您……您就是延大人。”
延珣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玩笑问道:“你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敢跟我聊那些画么?”
顾琢斋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
他想到自己曾经怎样和他议论过画道,白净的脸刹那间又热又红。如果知道言老就是延珣,打死他也不敢在这尊大佛面前班门弄斧啊!
第74章
顾琢斋从延府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一种奇妙而愉悦的感觉包裹着。
街上还有几个零零散散的行人,顾琢斋走在路上,脚步飘然,脑子也有些恍惚。
他不管不顾地坐到一家已经关门打烊的商铺门前的台阶上。两手撑着脑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找回一点实感,可今晚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来来往往的人将讶异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视若无睹。
延珣晚上对他说,他不必顾及顾家的事情,他会为他处理好一切,等过完年,天气转暖,他就可直接去画院报道。
他还说他会为他引荐几个在京城交好的老友指点他,并说他相信以他的天分和实力,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在画院里有立足之地。
顾琢斋还是不敢相信那这些压在他背上十几年,让他一想起就喘不过气的重担和烦恼,就在这个晚上拨云见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一切又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繁星满天的暗蓝夜空,忽而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他轻快地跳起来,握紧拳头奋力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不管不顾地向集芳堂的方向跑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明若柳,然后将自己这一刻轻如羽翼的心情分享给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想要很多东西,也能拥有很多东西。
他一口气跑到集芳堂门口,看到紧闭的门,又猛地刹住了脚步。他弯下腰,手撑着腿重重喘了两口气,门扉近在咫尺,他竟莫名生出了种近乡情怯的忐忑心情。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明若柳知道这个好消息会是个什么反应,极力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敲响了门。
可他没想到开门的会是程安亭。
待看清程安亭脸上凝重的脸色,他的心瞬间就冻成了冰块。
白家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你回来啦!”明若柳走出暖阁,笑着向他迎来。
顾琢斋的喜悦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无措地看一眼程安亭,程安亭一把拉过他,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明若柳见到顾琢斋震惊万分地抓住程安亭的胳膊,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不由愣在了原地。
“不可能。”顾琢斋颤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程安亭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看向顾琢斋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悯。
顾琢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松开抓着程安亭的手,往后踉跄一步,一下没站稳,靠在了门边的墙上。他倚着墙无力跌坐在地,将手撑在膝盖上,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明若柳一惊,快步走到了顾琢斋身边。顾琢斋的神情看着有些恍惚,她蹲下身,小心地扯了扯顾琢斋的袖子,顾琢斋动动胳膊挣开她的手,向来有神的眼睛里一片混沌黑暗。
“你跟他说了什么!”
明若柳转过头直接质问程安亭。
程安亭心知白家的事儿肯定明天一早就闹得全城皆知,根本瞒不了人,便干脆实话实说。
“白婉宁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
明若柳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她像被人当头狠狠打了一棒似的,怔然反应半晌,才完整地理解了程安亭话里的意思。
“她死了?”她愕然不已地问。
顾琢斋的心被明若柳这直白太过的话猛然刺痛,他抬头看她一眼,难过到喘不过气。
“还没有……”程安亭摇了摇头,神情却仍像是白婉宁已经死了一样。
“她服了不少草乌,虽然她的丫环马上就发现了,可听白府传出来的消息,应该……应该是救不回来了。”
他将目光移向顾琢斋,顾琢斋低着头,整张脸藏在檐下浓重的黑影里看不清神情。
“茂之……”程安亭想要安慰一下顾琢斋,顾琢斋抬起手,止住了他想说的话。
他艰难地沿着墙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
他了无生气的眼神让明若柳顿时感到慌乱。
“你要去哪?”她伸手扯住他衣袖,不想让他走。
顾琢斋停住脚步,黯然看了一眼明若柳抓准自己的玉白的手。莫名的,他觉得她身上穿的颜色鲜嫩的衣裳分外扎眼。
白婉宁怎么可以选择去死?
顾琢斋在没顶的绝望中生出了一丝愤怒,他气愤她的软弱,同时也为她感到不值。
她才十七岁,还有太多的情感没有经历体会,就选择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斩断了自己的生命。或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抛弃什么。
可她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没得反悔。
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命,这条命是因为他没有的,他没有动手,可他却是明白无误的罪魁祸首。
是他让白婉宁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将她推向了这样惨淡的结局。
就是他害死的她!
心脏处传来一阵绞痛,顾琢斋捂住心口,痛楚地皱紧了眉头。明若柳扶住他,心底升腾起一股彻骨的凉意。
顾琢斋眼睛里汹涌的懊悔和绝望让她不寒而栗。
“你……”她看着顾琢斋怯怯地说,清潭似的眼睛揉进了星光,莹亮闪烁。
顾琢斋闭上眼,掉开了脸。
在这个时候,他越是感受到自己对明若柳的爱意纯粹明朗,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他对明若柳的爱是扎在白婉宁心口上的刀,他爱明若柳越深,白婉宁的伤口就越是触目惊心。
他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并且可以说是在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白婉宁总会放下对他的情意,从他给她的伤害里走出来。
可今天白婉宁用最决绝也最无法挽回的方式告诉了他,是他完完全全地毁了她。
顾琢斋没有办法承受这样惨烈的后果。
“我……我没事。”他甩开明若柳的手,神情恍惚地往天宁巷走去。
他不想停留在这里,也不能留在这里。
现在自己已经完全没了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失控的情景下,会不会做出伤害明若柳的事。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顾琢斋微微佝偻着背,脚步虚浮踉跄,明若柳怔然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背影越走越远,心像被人捏住一般,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是无辜的。
但她明白,顾琢斋绝不会觉得自己无辜。顾琢斋若是能做到没心没肺地让自己置身事外,当日就不会烧掉白婉宁送到他手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