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亲口认下了他曾做下的一连串的罪行。
柳红玉听着这变相的承认,怨怒委屈愤恨纷纷涌上心头,一边无状捶打着汪应连,一边嚎啕大哭道,“你好狠的心呐.......我等了你整整三年,你哪怕厌了倦了我,好歹也来信说一声......哪怕是合离,只要给我一句准话,我也答应!可你为什么......为什么抛弃我们母子,甚至甚至还买凶杀我们灭口!?”
柳红玉泣不成声,拉过一旁啼哭不止的女儿,“你睁眼看看,这是你亲生的女儿!她生下来整整三年,今天才头一回见到你这个父亲!”
汪应连被柳红玉大力捶打着,听着耳畔母女的哭啼,眸中黯淡无光,形容枯槁。
半年之前,他先有宴罢琼林,醉游花市,后有御前赐婚,喜结良缘。
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汪应连一人便占去了两件。
那时候,他志得意满,春光无限,满心幻想期待着日后青云直上,宦海扬帆。
他本以为,这一切都只是锦绣荣华的开端,不料,到头来竟只是虚幻的浮华泡沫,一戳便破。
他一直以为,那段不堪过往裹住了,瞒紧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娶妓/女为妻,就能另娶贵女,攀附高门。他一直以为,只要能夺得功名利禄,无论手段是黑是白,都是各凭本事。
可他今日才知道,原来夜路走多了,也会遇到鬼。原来人在做,天在看。原来作孽太多,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金銮殿内,一场闹剧,满堂悲戚。
御座下首瘫坐的汪应连身穿一袭四品深绯色官服——年纪轻轻便做到正四品的官位,前途本该大好,如今却被自己亲手断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此等不忠不孝之臣子,搅乱礼法,祸乱朝纲,乃是帝王用人之大忌。
只见献庆帝面带失望不虞,挥手差礼官上前拟旨,大太监李忠德接过墨迹未干的明黄卷轴,于殿前宣旨——
“吏部员外郎汪应连,买凶杀害妻女,桀贪骜诈,阴狠歹毒。铸造假银,欺上瞒下,目无王法。依大齐律法,将罪臣汪应连押入天牢,明日午时,于菜市口闹市处斩,以儆效尤,钦此。”
话音刚落,当即有与前龙禁尉上殿,将汪应连押解下狱,更有小黄门上前,将柳红玉母女带下殿去。
圣旨既出,尘埃落定。
因裴勍和徐颢从始至终负责恩州假银案一事,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二人也算是恪尽职守,尽职尽责。
明日午时汪应连菜市口处斩,献庆帝令刑部尚书为主刑官,令裴勍和徐颢二人为副刑官,一同监斩。
献庆帝一向赏罚分明,此番,恩州假银案一事拨云见日,裴勍和徐颢功不可没,献庆帝对二人好生封赏了一番,文武百官也纷纷称赞了些溢美之词。
德平和薛亭晚庇护柳红玉母女,协助揭露汪应连桀贪骜炸的真面目,大大推动了案情的进展,也算是功不可没。
薛亭晚沉浸在前尘往事、旧恨纠葛之中,脑海中乱糟糟的一片,全程心不在焉,压根不知道殿中君臣都说了些什么,直到文武百官散朝了,才恍然回过神来。
裴勍捏着手中的象牙笏,兀自垂眸,眸光里罩着一层晕不开的浓雾。
恩州假银案,到汪应连这里真的真相大白了吗?
假银案背后藏匿的奸佞起于朝中吏部,若是循着蛛丝马迹一路查下去,只怕会牵扯到位高权重之人。
自古以来,法不责众,献庆帝深谙帝王心术,明白权谋之下,哪怕是正义也需适可而止,而恩州假银一案止于汪应连这里,便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隐藏在背后未被扒出的指使之人......不是不查,而是时候未到。总有一日,他裴勍会亲手将其弹劾于众,涤荡出朗朗乾坤,濯洗出海晏河清。
裴勍静默片刻,侧身回首,隔着重重人群,望向殿中的薛亭晚。
她一袭县主朝服,眉目如画,只是远山眉间含着一泓悲戚,是那样的清晰可见。
裴勍心头一动,以为薛亭晚是柳红玉母女的遭遇而伤心,下意识想走过来抱一抱她、想好好地哄一哄她。可当着满殿群臣的面儿,只能生生忍下了。
不知何时,刑部尚书走到裴勍和徐颢面前,揖手道,“裴大人,徐大人,咱们不妨移步酒楼,商谈下明日监斩之事。”
裴勍收回目光,冲刑部尚书回了一礼,“便依尚书大人所言。”
......
偏殿之中,柳红玉母女端跪于下首,脸上泪痕未干,“民女柳红玉叩谢公主、县主大恩,若非公主和县主为民妇找到夫君,民妇只怕还要遥遥无期的苦等下去......公主、县主之大恩,民妇来生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薛亭晚用了口茶水,坦诚道,“不必言谢。方才贸贸然带着你们母女二人上殿,没有提前告知你实情,是怕你知道了汪应连就是汪应车的真相后惊惧过度,也怕你念及往日夫妻之情,对汪应连生出庇佑之心,不肯当堂指认汪应连就是你的夫君。本县主答应帮你寻找夫君,一开始是出于同为女子的道义,后来,又查探到汪应连所做下的种种歹事,则是为了替恩州百姓讨回公道,将假银案的真凶绳之以法......还望你莫要怪本县主和德平公主不坦诚相告,生出旁的怨言。”
柳红玉伏地叩首道,“民妇不敢!民妇幸得公主和县主庇佑,才幸免于汪应连杀戮的屠刀,于万般凶险之中保全性命......事已至此,既然汪应连不拿我们母女当做妻儿,我又何必再把他当做至亲的夫君!?”
德平公主闻言,挑眉道,“哦?这么说,你真的对汪应连死心了?明日午时,汪应连便要在菜市口处斩,你可要带着女儿去送他最后一程?”
柳红玉揽着三岁的女儿,银牙狠咬,面上浮现决绝之意,终是心下一横,朗声道,“不必了!从今往后,民妇的女儿会冠民妇之姓,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和他汪应连再无瓜葛!”
薛亭晚闻言,唇角微抿,心中暗自点头。
德平公主听了这番话,抚掌大笑,起身亲自将柳红玉母女从地上搀扶起来,“本宫敬你是一位有肝胆的好母亲!当日你决意洗净风尘从良,拿出全部身家供汪应连进京赶考,本宫为你叹一句有情有义,可若今时今日,你还对汪应连那亲手念念不忘,本宫才会后悔方才金銮殿上为你鸣的一番不平!”
说罢,德平公主召宫人上前,递上一包袱金银细软,“这是本宫和县主的区区心意,从今往后,你们母女二人好生过活——离了那千刀万剐的狗男人,要活得痛快淋漓些才是!”
......
翌日,菜市口闹市。
京城根儿的老百姓,惩恶扬善四个字几乎是镌刻在骨子里,昨日金銮殿散朝之后,处斩汪应连的旨意贴遍了大齐的大街小巷,百姓们听闻了汪应连铸造假银,中饱私囊的罪行,又听说他抛妻弃子,买凶杀妻杀女的禽兽之举,皆是嫉恶如仇,人人唾骂汪应连畜生不如,今日一早,更是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将菜市口刑场围得水泄不通,更是各自从家中带了烂菜叶子和鸡蛋,不要钱似的,统统冲囚车里的汪应连身上砸去。
薛亭晚再世为人,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前世汪应连的毒杀之仇,如今,大仇得报,薛亭晚当然要亲眼看着汪应连刀头溅血,奔赴黄泉。
故而,今晨一早,德平公主和薛亭晚早早抵达,两人皆是一袭男装,侯于刑场一侧,静静等候着行刑。
巳时一刻,监斩官员悉数到场,小黄门当众宣读圣旨,罗列汪应连数条罪状,不料,冗长的圣旨才读了一半,法场上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一顶轿子徐徐而来,停在法场之前,自锦轿中钻出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来,细看其长相,竟是许飞琼。
只见许飞琼满脸阴郁僵冷,眸含怨怼,身旁的丫鬟婆子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一路开路,三两步便行到了刑场之前。
高台之上,汪应连身缚麻绳,双手反剪于身后,身上的囚服满是脏污,皆是拜在场观斩的百姓们所赐。
汪应连双目空洞,如朽木死灰,望着出乎意料的出现在眼前的许飞琼,苦笑着张了张口,声音嘶哑无比,“可怜我今日临死,孑然一身,只有你还愿意来送我一程.....”
“我呸!”
只见许飞琼满面嘲讽,破口大骂,“你算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来探望你?!如今你众叛亲离,怕是还不知道——你的=的心腹下人已经承认了,当日你使出阴谋诡计坏我清白,又假意请皇上赐婚,做了我许氏的乘龙快婿,如今,却知你另有发妻嫡子!汪应连,你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理应遁入畜生轮回,永世不得为人!”
在场的百姓听着许飞琼的呵斥,纷纷对汪应连指指点点,人人唾骂汪应连十恶不赦,
那厢,薛亭晚和德平公主听了许飞琼这番歇斯底里的斥责,皆是相对无言。
许飞琼性子懦弱羞怯,平日里总是躲在人后挑拨离间,故作无辜,极少见她这般泼辣外露的模样,方才她那样激狂,可见是被汪应连气到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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