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桢失笑:“西北民风粗放,梁某自小耳濡目染,不如京中子弟温文知礼,得罪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话说得好听,只是那挑着俊眉抿着嘴笑的模样,怎么看都和“见谅”不沾边。
秦莞鼓了鼓脸,带着点自己都没觉察的孩子气,“想必郎君公务繁忙,奴家便不打搅了。今日之事多谢了,改日定请长兄登门致谢。”
想到上次秦耀“登门致谢”的情景,梁桢挑了挑眉,干脆地拒绝:“不必了。”
秦莞又是一窘,好气哦!
看着她明明气得不行又努力维持着礼仪的模样,梁桢心里生出那么一丢丢隐密的小愉悦。
他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我的同僚中和贵府有交情的不少,难免有人认出你,今日还是回家去吧!”
秦莞心知他是好意,据实相告:“我还要去送信。这信……很重要,我想尽快送出去。”
梁桢抿了抿唇,似是带着几分无奈,“交给我吧!”
秦莞看着他坚毅的神情,拒绝的话不由哽在喉间,就那么鬼使神差地掏出信笺,交到了他手上。
原本,她连家里的下人都信不过的,却交给了一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信笺脱手的那一刻秦莞就后悔了,然而又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要回来。她忍不住拿眼盯着那封信,还有梁桢拿信的手指。
唔……有点长,还很有力气的样子。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一只大手压在她头顶,即便隔着兜帽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
梁桢笑道:“放心,我会亲自带去驿站,选一匹金牌驿马,即便是天涯海角也会尽快送到。”
“哦,那便多谢了。”秦莞胡乱往他手上塞了一锭银子,便红着脸跑走了。
——明明是个洒脱的性子,在这人面前却接二连三地红脸,怎么回事啊!
***
回家的路上,秦莞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很奇怪,明明上一世她和梁桢没有任何交集——至少在她的记忆中没有——她也没特意关注过梁桢,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不久之后梁桢就会被赐婚,配的是官家最宠爱的嘉仪公主,贤妃娘娘的女儿,他的亲表妹。
公主配良将,又是亲上加亲,一度成为汴京城的佳话。只是后来梁家接连出事,这桩婚事到底没成。
秦莞叹了口气。
彩练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姑娘,有人跟着。”
秦莞心头一凛,扭头看过去,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她以为又碰见了坏人。
当她看清身后的那个人时,悬起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
此时,就连秦莞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已经成为了可以令她安心的存在。
梁桢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远远地坠在后面,身下的骏马不急不缓地踏着步子,在外人看来就像在例行巡逻。
秦莞看过去的时候,他板着脸,笑都没笑一下。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暖暖的。
秦莞知道梁桢不是在巡逻。
且不说用不用得着一位官居四品的虞侯亲自巡逻,就算有,也不会单枪匹马地从御街巡到西城墙。
在距离定远侯府一个街口的地方,梁桢停了下来。
秦莞也勒住了马缰,她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彩练,“还回去罢。”
“是,姑娘。”彩练抓到手里,随意地团了团。
宽大的墨色披风被她粗鲁的动作弄得皱皱巴巴,秦莞心头略略一紧,伸手拿了回去。
“还是我去送吧,你在这里等着。”
彩练眨眨眼,大大咧咧地哦了一声:“那姑娘快点,别叫人家说闲话。”
秦莞没理她,只是细致地把披风叠好搭在手臂上,朝着梁桢走去。
梁桢没有下马,只是稍稍矮下了身子。
秦莞双手呈上披风,梁桢伸手接过。秦莞屈膝致谢,梁桢颔首回礼。期间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像说了千言万语。
梁桢一直待在原地,直到看着秦莞窈窕的身影进入侯府大门,这才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四月的清风吹过汴河,扬起郎君宽大的披风。
呼呼的风声里仿佛回荡着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她说,倘若将来有个万一,唯一可信的只有韩淑人。
梁桢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说,明明韩淑人是姨母的女官,秦、梁两家素无往来。
或许,答案就在秦莞身上。
***
再说秦莞。
回了一方居,清风把小丫鬟们都支了出去,一边给她换衣裳一边拿了条棉帕给她看。
那方帕子比寻常的要大上一圈,以青色打底,只简简单单绣了几支竹子,一看便不是女儿家用的。
秦莞啧了一声,认出这是苏泽塞到她鞋底的那条。
为了不让丫鬟们发现,她特意藏到了床垫底下,没承想还是被清风翻了出来。
“姑娘不解释一下吗?”清风眼中含着狡黠的笑意。
“解释什么?”秦莞装傻,自顾自脱去披帛。
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自袖中飞出,落到了青石板上。
清风眼尖,俯身捡了起来,“姑娘,这是……”
秦莞挑了挑眉,竟是那朵她在摊子上看到的小瓷花。
何时跑到了她的衣袖里?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彩练那个大大咧咧的丫头不可能给她这样的惊喜,那么,只有梁桢……
秦莞有点疑惑,还有点欣喜。她怎么都没料到那样一个强势自傲的人也会玩这样的小把戏。
清风笑得无奈:“这下好了,帕子的事还没说清楚,又多了一只小瓷花——敢问姑娘,奴婢是告诉喜嬷嬷呢,还是不告诉呢?”
秦莞不理她的促狭,坦荡地说:“把那个帕子洗干净,仔细些,别扯坏,回头还要还回去。”
“那这朵花呢?”
“这是我自己买的。”秦莞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清风掩着嘴笑笑:“奴婢记下了,一个还回去,一个留下。唉,仔细想想喜嬷嬷也挺忙的,这样的小事就不要搅扰她老人家了吧!”
秦莞瞄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夏天到了,该给你们添几件新衫了。”
“那奴婢便多谢姑娘了!”
秦莞把玩着那只小巧精致的瓷牡丹,一直没舍得放下。
有些缘分,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这章稍稍解释了一下梁桢为什么会护着秦莞。
第13章 流言又起
次日,那方青帕洗好了,也晾干了。
秦莞去自己的小金库选了一根上好的山参,一朵百年的灵芝,并一丛红灿灿的珊瑚摆件,用檀木匣子封好了,和帕子一起拿到萧氏院里。
萧氏住在西院,院门上挂着一方匾额,名为“慈心居”。
得知秦莞要来,萧氏早早地坐在堂屋里等着,并命人准备了她爱吃的梅花酪,茶水也换成了她喜欢的点茶。
满屋的丫鬟婆子们看着,没一个不称道的,即便对待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秦莞承她的情,礼数向来周到,同样叫人挑不出错来。
秦莞想请萧氏出面将苏泽的帕子还回去,只是毕竟不是亲生母亲,有些话不能明说,因此,她编了个托辞。
“我那日湿了鞋袜,幸得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好心将帕子借于我。回家之后仔细一看,方知这帕子大概不是她的。思来想去,只能恳请母亲出面,将这些谢礼一并呈给长公主,顺便还了帕子。”
那天的事秦萱回来后已经同她说了,如今又听秦莞说到垫鞋的帕子,萧氏略略一想便猜到了内情。
她拍拍秦莞的手,温声道:“既是那‘女官’私下相帮,莞姐儿为何不悄悄地回个礼,这样既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又能免了那‘女官’的责罚。”
秦莞摇头,“那人本是好心帮我,并无任何私心杂念,倘若我偷偷摸摸,反倒像污了他心内不纯似的。再者,女儿听闻安国长公主是个睿智明理的人,想来不必瞒她。”
更何况,也瞒不住。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长公主知道后猜疑她居心不良,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在长公主那里说明缘由。
这就是秦莞的打算。
萧氏恍惚间想到一些往事,那时她还是贤妃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宫女,有幸见过安国长公主几次。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是那般张扬耀眼,衬得她们这些小宫人如蝼蚁一般。
如今,她要以侯府大娘子的身份同她平等论交了吗?
萧氏捏着帕子,心内五味杂陈。
“母亲?”秦莞轻声唤道。
萧氏回过神,点点头,“好,便照你说的做罢。”
就这样,那方帕子和秦莞选的礼物一并送到了长公主府。
就像秦莞说的那样,长公是个通透睿智的人,看到那方帕子便明白了秦家送礼的真正缘由。
她明里不痛不痒地责备了苏泽两句,事后不仅没追究,反倒把苏泽惦记了很久的那方端砚赏给了他。
苏泽挨了骂,却没有半点失落,想到那日秦莞巧笑倩兮的模样,心内隐隐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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