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哈哈的不倒翁,小孩子玩意,仿佛在苏云笈眼里苏暄永远都还没有长大。
“暄儿,朕实在是思念你姑母。”弘德帝的语气中带着怅然若失,他的眼神浑浊,仿佛融进了太多过往,“你姑母要是还在,瞧着你长这么大,不知道多高兴呢。日后这前朝的事朕来处理,你替朕找一找云笈,好不好?”
苏暄立即领命,“是,微臣万死不辞,定为陛下找出姑母的下落。”
“别总说什么死不死的话,这世上朕还有几个亲人?”弘德帝叹了口气,“七年了,你姑母踪迹全无,朕无一日不怕她与朕天人永隔。”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对苏暄招招手,“去吧,回去吧,只要你留在京里,其他按你想的去做。”
“是。”
弘德帝叹了口气,“暄儿,等这件事结束,你就别再回冉家了。至于身份,你也大可不必担心,朕替你将冉至抹掉。”
弘德皇帝知道,自己就像一棵根植在这深宫内院的大树,哪怕是枝叶凋零,萎靡枯死,也永远只能在宫里做个孤家寡人。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而去,亲近的只剩下苏暄这个内侄,他实在不忍再看苏暄有个三长两短。
“日后若得闲,常来宫里转一转也好。”弘德帝自顾自笑起来,“走吧,跟着陈宿换衣裳去吧,诸臣们再见不到你这个内阁大学士,合该起疑了。”
苏暄虽有些迟疑,但还是起身一拜,弓着身子从偏殿退了出去。
弘德皇帝像尊木偶泥塑似得坐着,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近身伺候的陈宿才终于归来。
他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奴才已经把大人送回去了,群臣们都说……冉少傅激怒陛下,被掴了一掌,只怕有性命之忧。”
“传朕旨意,废去冉至的三孤加品,降职出阁,叫他下野吧。”弘德帝说得不咸不淡。
陈宿愣了愣,连忙领旨。
弘德皇帝看出了他的迟疑,“怎么?你也觉得朕太小肚鸡肠?容不下个皇兄重用的阁臣?可是朕要让他赋闲,他才顾得上去找他姑母。”
“奴才不懂朝政上的事。”陈宿连忙低声回应,“只是这么多年,贵妃毫无消息,怕是……”
“朕又何尝不知?”弘德帝仰着头,“这孩子做事从不叫人费心,有里子有面子。可也是因为不费心,才更叫人担心。这么多年来他心里就只有仇恨,朕真怕苏家的冤情一平,他就再也没了指望,说不定……”
“陛下慈悲为怀,深谋远虑。”陈宿恭敬道。
“老东西,你别光拣好听的跟朕说。”弘德帝笑得了然于心,“朕是不是该替他找个知心人儿陪着?要是有个人把他拴住,他也就能多几分对着世间的留恋。朕瞧着裕王家的那个小丫头就不错,日后有机会朕该安排两个孩子见一见。”
“奴才斗胆,大人不是娶了妻子过门?”陈宿问道。
“英国公府的那个?”弘德帝捏碎了手里的花生,“英国公府能有什么好人?当年奉宫政变,他们不就紧着退苏家的亲事?歹竹哪能出好笋?暄儿绝不可能看得上英国公府的人,先前是不得已,日后连冉至这个人都没了,不休便是守寡,他们愿意才怪。”
陈宿连连笑着应是。
弘德帝起了身,理一理自己的衣裳,“皇兄如何了?”
“方才服下药,现在正睡着,虽然精神恢复得不错,但太医说也就是这三五日的功夫。”陈宿不紧不慢地回禀道,“陛下是想?”
“走,朕去看看皇兄。”弘德帝面无表情地吩咐着宫人,“先传旨废掉皇兄的帝位,降为成王,再叫御膳房熬些薄粥,记得让他们加仔姜进去,要切得碎一点。”
香炉里的烟正袅袅升腾,曾经的顺贞皇帝就躺在床上,弘德一到,周围的宫人便都跟着陈宿退了出去。
弘德往床边一坐,端着粥碗搅和了一阵,“兄长身子好些了,吃粥正好。”
顺贞笑了笑,“你还是来了。”
“兄长身子不好,朕怎么能不来呢?”弘德说得漫不经心,“朕记得小时候朕病了,你也是这么喂朕的。”
顺贞闭上了眼睛,“没几天了,你不要急,不然还要背个不好的名声。”
“兄长以为朕给你下毒?”弘德笑了笑,“朕才登基的时候,京中只剩下你一个手足,人人都劝朕将兄长除之而后快,可是朕舍不得。兄长虽和朕不是同母所出,但终究当了十几年相亲相爱的兄弟,朕记得问过你,别人都争,你为什么不争?”
顺贞苦笑一声,没了后话。
“你跟朕说,不是自己的,就算得了也终究拿不住。”弘德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轻,“如今兄长自己试了一遭,也该认命了吧?”
“我只是……不甘心……”顺贞颤着嗓子,“你的江山后继无人,连你都病入膏肓,而我子嗣成群,身强体壮,就因为我母妃不是中宫,我就只能听天由命,哥哥不甘心啊。”
“所以夺朕皇位,驱朕爱妃,杀朕良臣?”弘德笑起来,“你这不是不甘心,是贪心。兄长将朕囚禁在宫中,算过自己暗地里下了多少次手吗?”
“别说了,你只管动手。”
“朕的皇兄,终究是回不来了。”弘德的笑中带着怅然,“你时日无多,朕何必脏自己的手?七年都等得住,又怎么会等不住这三两天?”
“不是自己的东西,果然还是拿不住。”顺贞无力地望着床顶上的幔子,“不做皇帝也不知道,孤家寡人原来真的熬人得很,我算是受够了,还给你罢。”
“朕要的拿回来的可不止是皇位。”
“你……”
“兄长不该没想过,你的那些儿子们,会是什么下场吧?”弘德轻轻挑着眉毛,“兄长求仁得仁,如今就算是死,也该含笑九泉。”
“放过宁极他们,只要留条命也好,他们威胁不到你。”顺贞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乞求,“我真是不该……”
“皇兄,同样的事,若是你,你会错第二次吗?”
顺贞无力地躺着,眼中是过往的一切,曾经的兄友弟恭,终究还是被他自己给终结了。
皇家的真情何其难得?他曾经拥有过,可惜,那时候他没有珍惜。他闭上眼,生怕眼皮子下面的老泪涌出来,他的声音也小小的,“我答应过父皇要辅佐你,是我对不住你。”
香炉里的烟慢慢散了,顺贞盯着殿门一动不动,他眼神浑浊,连爬起来都费力,身子早已不复当年。
初生的朝阳斜斜顺着窗缝撒进寝殿,照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第35章
冉府是第三日中午才将冉至和冉苁等回来的。
他们二人都是满脸倦容,显然在宫中经历了不为人知的事。孙氏连忙扶着冉苁回房歇息,不知是不是冉至被贬官的消息已经外传,此时没有符念念来迎,他在府中多少显得有些不受待见。
茉莉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时判断不好冉至的心思,故而也没敢把符念念受了伤的事给他细说。
冉至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可遭到皇上掴掌的事却像个烙印似得永远挂在了他身上。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无论是官位大小,谁都能拿这事出来调笑两句,反正他现在不过是个遭到新皇厌弃的“乡野村夫”。
“夫人呢?”
茉莉顿了顿,“夫人,昨夜受了些伤,现下正卧在床上……”
冉至佯装出惊奇的样子问:“受伤?为何受伤?”
茉莉还没出声,踱到屋门前的两人就听到了哭声,符念念正在对白茶哭诉苏暄心狠手辣,惨无人道。白茶更是心疼不已,时不时附和着符念念怨怼几句,冉至在门外听得直翻白眼。
听着里面的动静渐渐归于平静,冉至才叫茉莉推开门。
“少傅?”符念念像是有些意外之喜,她的确没料到冉至会回来的这么快,她忙起身蹬上鞋。
冉至朝床边走了走,他连自己的身上的官员常服都还没换,他一边示意符念念别下来,一边打量着她虚弱苍白的样子,还未等符念念出声,进先入为主地问:“苏暄伤的你?”
符念念愣了愣,仓皇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最终只好点点头。之前她无不想让冉至相信苏暄对自己图谋不轨,可却总是被冉至看穿,如今还没怎么演,冉至倒是先问了这么一句,怎么都让符念念觉得怪怪的。
冉至没有多话,就瞧了瞧她的手,脱臼的骨头被接好之后似乎恢复地挺好。
他眼边乌青,符念念一看就知道这三日冉至没有好好歇息过,宫里出了大事,也不知道冉至这三天经历了些什么。
她何必还要跟冉至说这些,他不是也被苏暄害的够惨吗?
何况眼下苏暄得势,谁还敢去找他的茬?硬碰硬万一被翻出了符念念杀朱宁桌的事,那就更不妙了。
符念念皱了皱眉头,凝神望着冉至。他的脸色并不好,眸子轻轻垂着,俨然是急待休息。可他的目光却并不混沌,只专心致志地汇聚在符念念的手腕上,冉至连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是怕弄疼她。
符念念的眉角慢慢垂了下来,冉至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得,遥想着昨晚朱宁桌的那番话,她却又只字不敢提起。符念念只觉得自己忽地头脑一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就径直起身抱了抱冉至。天知道,冉至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她已经足够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