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至身为阁臣,若是明面上和苏暄过不去,那就是自觉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上。闻苕碰了一鼻子灰,也知道冉至并不准备插手,索性胳膊肘一曲支在冉至面前的梧桐木书桌上,“难不成你还想他以后骑在你头上?”
一边的檀木架上鳞次栉比地挂着几支毛笔,被闻苕碰地左右摇摆。冉至伸手挡住乱晃的毛笔,锐利的眼神骤然划过闻苕的脸。闻苕打了个寒噤,还未及更多反应,就看到笑着的冉至薄唇翕张,嘴边冒出的几个字慢慢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骑在我头上?那你是已经死了吗?”
闻苕只觉得后颈发凉,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上一下。
冉至脸上依然温和,仿佛前面的一切都是错觉,他笑道:“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
“老子以后绝对再也不要跟你开玩笑了。”闻苕翻个白眼直起身子,转脸就要离开,“不然就是自己找死。”
“这就要回你的镇抚司衙门?”冉至笑容不减。
“要不怎么办?让他作威作福?”闻苕定了步子回头看他,“这种事老子可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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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云霞瑰丽,夕阳给整个院子都镀上一层金色。
符念念正和软软在屋外聊聊笑笑,说得大概是要软软认字学书的事。夕阳的晖光忽然映出一个人影,符念念定睛一瞧,便见冉至朝她走来。
符念念连忙起身,“您来了,我让白茶和茉莉去准备晚饭。”
冉至笑着点点头,并未和符念念多言,反是俯下身子摸摸软软的头顶,“过几日要去读书了?”
软软仰起头,甜甜地笑着:“姐姐说如果软软认真读书,以后就可以像哥哥一样博学多才,软软也要像哥哥这样做少傅。”
冉至眼中的光芒忽然熄了,他嗤笑一声道:“这天底下有的是先贤可学,你记住,最学不得的人就是我。”
眼见软软有些不明所以,符念念又道:“您太过谦了。”
“我替软软择好了名字。”冉至也不再继续纠结,转而谈起别的话题,“既然英国公这一辈从堇,符堇逸就很好。”
逸这个字既是超凡脱品又能隐逸安乐,是美意。冉至还说,要读书不能不练字,日后软软应该勤加练习,他会每三天查阅指点。
冉至是当过状元的人,他的一手行楷清新飘逸,向来人人称道。软软能在冉至的教授下习字,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冉至留了软软吃饭,和他略说了些如何与冉家的几个哥姐们相处的事。
这些事符念念自然与软软教过,但冉至肯给软软细讲,也足以见他没什么坏心。
符念念的目光片刻不离的撒在冉至身上,她搞不懂,冉至究竟是想怎么样。如果真的只是利用,有必要花这样多的心思吗?
一旁的冉至正在和软软讲什么,逗得软软直笑,谁也没有注意到符念念充满疑惑的眼神。可是冉至这个人的心思那么细,考虑事情更是无比周全不留一丝瑕隙,符念念定定神,觉得自己绝不能动摇。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冉至习惯吃过晚饭之后自己在院里的廊上遛十个来回,而后再看看书才会沐浴更衣。他总在遛弯时低头沉思,故而别人向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所以符念念在屋里泡好了茶,就耐心等他回来。
眼见得四下只剩两个人,符念念才低头奉上柏子仁,“今日多谢少傅为念念解围,但昨天真的只是恰好碰到,不是我要去找苏暄的。”
“你晚上睡不着也是为了这事?”冉至托着茶船随手刮上几下,“你不必挂怀,我一早就说过,你若是想和离,一两年后我便可以允你。”
“少傅为何不信念念?念念对少傅从未有过二心。”符念念皱着眉头,“念念也一早说过的,我从未恋过他人,念念虽和苏暄有些瓜葛,但绝不是别人想的那种亲密关系,念念从来没有欺骗过您。”
冉至轻抿一口茶,缓缓咽下,不置一言。
符念念见他态度模棱两可,顿时更加委屈,“我自幼时失了母亲,在府中便是人人欺凌的对象。只有见苏暄时他没有欺负我,我便以为他是我此生良人。可念念全然没有想到人是会变的,他如今冷漠阴郁,杀人如麻,念念见到他只会害怕,怎么可能还有心动一说?”
冉至瞧着她眼中蕴着泪,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不得不搁下手里的茶船,“好了好了,不要哭。我虽未见三小姐几次,却也看得出来她和你过不去。你们又有先前的嫌隙,她说的话当然是不能全信的。”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符念念忽然牵住冉至的手,将自己的下颌贴了上去。
涟涟泪水顺着脸颊滴在冉至手上,他眯了眯眼,什么也没说。眼前带泪的符念念越发可人,她面色淡粉,泪珠剔透,有如清晨挂着露水的芙蓉花。
冉至又仔细瞧了瞧,符念念小鸟依人,这副娇羞温柔的样子果然是任谁见了都会轻易动凡心。
符念念忍不住自己的微微啜泣,断断续续道:“求您让念念越矩一回吧。”
她又说:“自母亲过世之后,从未有人像少傅这样关心过念念。少傅还为软软读书识字的事如此费心,念念实在是感激涕零,私下里……就连私下里都是把少傅当做最亲近的人,若是您再疑我,我心里当真是难过得很。”
冉至哂笑道:“你是我的发妻,我们本就是亲人,我不信你,又去信谁?”
“多谢少傅,念念就知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符念念破涕为笑,掩不去的是她脸上的那份惊喜。
贴着符念念下颌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冉至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随和,“乖,有我在,你什么也不必怕。”
符念念将冉至全须全尾地映在眸中,焕发出的则是如同星空般灿烂的光芒。
“念念只有少傅和软软两个亲人,念念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冉至弯弯唇,简简单单对符念念说了一声“好”。虽只有寥寥一个字,却半点也没有敷衍人的意思。
“柏子仁茶最能安神助眠,少傅别搁凉了,念念替您换换去。”符念念恭恭敬敬地端起茶船转身退出去,临出门时,她眸里的万丈光芒瞬间归于黯然。
第13章
漪鹤馆为了应符念念的约,这一日直接将门关了。
符念念总算是见到了老高夫妇,岁月已经让他们与符念念幼时记忆中的模样大有不同。但他们依然能很快认出符念念,甚至要相互扶持着给符念念下跪。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当真是把符念念吓了一跳,她连忙阻止了夫妇两的行为,复又掏出先前挖出的那块玉牌给夫妇两个辨认。
“高大叔,漪鹤馆和我娘究竟有什么关系?”符念念一脸不解。
老高于是慢慢诉说起早年的往事来。
“不知小姐有没有听说过‘玄陵先生’?”
符念念细细回忆一阵,早些年是听过这个名号的。玄陵先生乃是京中负有盛名的琴师,当年为听他奏一曲而豪撒金钱的文人墨客闺秀小姐更是不知其数。
如今的漪鹤馆正是当年玄陵先生弹曲儿的地方。后来玄陵先生骤然隐退,从此漪鹤馆也没落下来,久而久之只能靠卖门面维持着,成了如今的模样。
符念念皱了皱眉头,“那这位先生,究竟去了哪?”
“先生只是个名号。”老高叹了口气,“技惊四座的人其实是夫人,连这漪鹤馆也是夫人的自夫人走后这里一日不如一日,只能这样勉强维持,是我对不住夫人。”
一个女子在这种场合本就是多有不便的,何况谭诗韵的相貌还不落凡响,很容易招人惦记。故而谭诗韵才会化名先生,待人接物的事全都是由老高来出面应付。然而万事总有意外,也就是那之后,谭诗韵入英国公府做妾,自此京中也没了玄陵先生。
高大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高大叔挡了话。
“这漪鹤馆是夫人的,我们只是受夫人托照料着,如今小姐既然找来,如何处置合该归小姐决定。”他说着将符念念引进一间屋子,开门时还刻意扇了扇灰,显然是多年没有打开过。
这屋里存着母亲以前用过的东西,馆里的小二又抬上来一张古筝,面板发亮,是有人精心上过油的样子。
“这是夫人的琴。”老高叫人把秦搁在屋子里,“我时常上油,调弦,如今琴还是好好的。”
符念念摸了摸琴弦,轻轻一拨就像钟磬玉盘,余音绕梁不绝,是难得的好琴。她幼时从未听母亲讲过这些,如今见到,脑海中却顿时能够浮现出母亲抚琴的画面。
符念念一滞,万千思绪顿时全都涌进了她的脑海。符念念的母亲是老英国公的第三房妾室,父亲还在世时,符念念也曾是老英国公的掌上明珠,可是父亲一过世,一切就都变了。府中以符夫人为首的一众女眷,都嫌怨谭诗韵身份低微,动不动对符念念污言秽语相向。
她本以为是符家人侮辱母亲,原来母亲当真是他们口中的“琴伎”。难怪母亲会弹琴却从不愿教她,有一次闹急,符念念挨了打,母亲又垂泪对她说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微末功夫,而符念念是英国公府的小姐,不该学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