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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 [金推] (醉折枝)


  一只手轻轻一拦,从他手里取了小壶,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润了润底,再取墨锭,稍挽着袖子开始研墨。拿着墨锭的人带着点笑意,声音轻柔:“郡王现在沦落到要自己动手了吗?”
  “……长生殿里的宫人不熟,差遣不动,还不如我自己来。”李齐慎又愣了一下,笑笑,“长宁带你进来的?”
  谢忘之应声:“消息传去公主府应该算快,公主说恐怕长安城里要大乱,我还是进宫为好。”
  “你看,我先前要你走,你不肯。如今叛军一天天逼近,想走都走不了。”墨磨匀要一会儿,李齐慎不着急,低声说了最坏的结局,“等到城破,真是要和我死在一起了。”
  谢忘之磨墨的动作一顿,看看底下那层墨已经匀了,浓得像是芝麻糊,她缓缓地往砚台里加了些水,继续研墨,心不慌手不抖,好像压根不知道李齐慎说的话有多可怕。她低着头,发丝从耳侧滑落,发梢微微勾着个弧,温婉得像是江水绕弯。
  她收了墨锭,看着研得正好的墨,轻声说:“死而无憾。”
  李齐慎一凛,旋即笑出声来,摊平写敕令用的帛,狼毫笔蘸了浓墨,落笔写第一个字。
  **
  丰州。
  “……阿耶?”李殊檀凑在李容津边上,探出个头,试图看清帛书上写的什么,奈何李容津不让她看,她只能抛出一连串问题,“陛下写的什么呀?叛军到哪儿了?长安城还好吗?”
  “别闹。”李容津单手拿帛书,另一只手按在女儿头上,把这个乱跳的小娘子死死摁住。
  李殊檀当然不服,又想窜,但她毕竟才十五岁,又是女孩,怎么和阿耶比力气,只能被按在掌心里,不甘心地盯着他。
  李容津权当没看见,他的思绪也确实都在手里的帛书上。他知道得很,李承儆不信任他,否则也不至于把他从朔方调到丰州,领个驻军数量最少的节度使职务,先前叛军闹成那个样子,李承儆都没给他来道敕令,令他前去驰援。
  但现下手里这道敕令,用词简练,开头结尾的套话都掐了,简略地提了局势,又说了接下来让他如何。底下倒是规规矩矩的落着印,但这走笔的风格和李承儆截然不同,反倒像是曾随他一同出行的那个少年。
  李容津盯着帛书看了一会儿,忽然松开手,往李殊檀背后一拍:“走,随阿耶去范阳!”


第101章 喂粥
  四月十五, 叛军至长安城外,本欲攻城,遭遇回撤至长安的天策军残部。叛军本想着长安城里驻军不足,攻下长安城轻轻松松,难免轻敌,天策军则本就是精良部队, 又因为潼关一役豁得出去,两边对上, 叛军反倒让天策军压了一头。天策军几近全军覆没,把叛军挡在了长安城外,叛将摸不清里边到底是什么局势,下令扎营,大概是要围困的意思。
  这消息传进长安城, 没来得及逃脱的世家权贵几乎都要发疯。长安城内虽也有农家, 但粮食补给不够,先前都是经由水道,从洛阳运来的, 如今洛阳城破, 自然没粮食能运,长安城还被困住了,就是和叛军比命长。
  然而要跑也来不及,出去撞上叛军就是个死, 不跑则是担惊受怕, 一旦城破, 落到叛军手里也是个死。
  长安城内一时哀声四起,没人顾得上大明宫,又有皇帝弃城南逃的事儿,几日里真没人到过宣政殿,故而也没人知道如今在宫里处理事务的是李齐慎。
  他运气还算不错,发了敕令,近些的节度使都有了回应,其他人他也不怎么指望,主要靠的就是朔方军和天德军。这两支驻军握在手里,剩下的就是调度各地的军队配合,想方设法乱叛军的阵脚。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李齐慎闷在长生殿里,日夜对着地图,身边的战报摞得一叠比一叠高,写废的浣花笺也堆成一叠。
  这几日谢忘之没回公主府,只托长宁给家里去了个消息,她打定主意陪在李齐慎身边,干脆重操旧业,挽起袖子替他洗手作羹汤。只可惜李齐慎思虑过重,本就吃不下什么,吃东西全是为了免于饿死,长安城里粮食又不够,金齑玉鲙那种东西是别想了,只能做最粗糙的面饼,免得浪费一星半点。
  “……午膳吃的也不多。”到了晚膳的时间,谢忘之对着摸惯了的锅碗瓢盆,看看厨房里剩下的食材,难得发愁,“该做点什么才好呢……”
  “这个……娘子随意即可。”李齐慎在宫里住的时间稍长,不愿和长生殿的宫人多有交集,就把常足从清思殿拎了回来。常足大概还记得谢忘之这人,挠挠脸,“是您做的就行,殿下总能多吃几口的,殿下不挑。”
  谢忘之想了想:“做个粥吧,喝完睡着能舒服点。”
  可李齐慎哪有一天是子时前睡的,不管吃的是粥还是面饼,一如既往对着各地来的战报,熬到实在受不了,有几回衣裳都没脱,直接栽在桌上睡着了。然而常足不能说,他把话吞回去,状似无意地擦擦眼尾渗出的泪,轻轻应声:“好。那奴婢过会儿来取?”
  “不麻烦少监。”谢忘之舀了一大碗米,“粥得炖得糯,花的时间长,不劳多跑一趟,我过会儿自己送过去。”
  常足没辙,只能点点头,退出去了。
  谢忘之舀了米,将要放进淘米的盆里,想想粥煮起来米会发开,这碗米未免太多,打算放回去一点,转念又全倒了进去。
  这几日她吃的东西也是自己经手的,往往是和李齐慎一锅煮,挑出好的送去长生殿,剩下的就自己吃了。先前做的面饼肉汤有的是边角料,这回却全是白花花的米,她舍不得落进自己胃里,然而思来想去,粥这东西不顶饱,李齐慎合该吃这么一碗的米。
  至于她,不吃一顿又饿不死。幼时还在谢府时,一旦喝咸粥,谢忘之总嫌弃粥里的肉茸放得太多,压了米的清香,面上还有层略微凝固的米油,吃着腻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肯吃,总得让谢匀之捧着碗追在她后边,一勺勺哄着吃。
  如今倒好,但凡有这么一碗放足了肉茸的粥,她能喝得一干二净,顺便舔个碗。可见天道好循环,幼时欠的债,长大了都得还。
  谢忘之苦中作乐,笑了一下,淘干净米,放进砂锅里炖上,着手开始处理鸡肉。李齐慎又不是小孩儿,剁成肉茸显然不合适,她比划几下,干脆切成方便入口的鸡块,到时候好多嚼一会儿,胃里也显得实。
  锅里的米炖到爆开,先前切好的鸡肉和菇放进去,加一小撮盐,再炖一刻钟,谢忘之用筷子蘸了点米油尝尝,觉得咸味正好,装了满满一瓮,放进食盒里拎去长生殿。
  李齐慎信不过长生殿里原有的宫人,本身也不爱让人贴身伺候,谢忘之提着食盒过去时,殿外规规矩矩站着内侍和宫女,殿内却空空荡荡。一迈进殿,连枝灯烧出的光流泻一地,长长的帘幔垂在屏风两侧,分明是华贵奢侈的天子寝殿,但从殿门到书桌这么几步,硬生生能走出点落寞苍凉的意思。
  书桌后边坐着的人倒不显得寂寞,听见谢忘之的脚步声,李齐慎信手推开桌上堆叠的折子,抬头看她时清清淡淡:“怎么?”
  “没什么。来给你送晚膳,是我自己炖的粥。”
  “辛苦。”李齐慎笑笑,又低下头,“先放着吧,过会儿再吃。”
  谢忘之轻轻应声,在桌边坐下来,见桌上没多少空地儿,她直接把食盒放在膝上,抱着食盒,认真地用目光描摹桌后的郎君。
  或许是年岁长了,又或许是殿里的灯不够亮,这会儿这么看,李齐慎脸上的线条比年前更利落,看着倒是比少时硬朗,那点少年的柔情就像这个帝国最后的荣光一样褪去,显现出男人才有的模样,眉眼冷丽,垂眼看战报时无端疏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忘之没忍住,抬手抚在他脸上,指腹极轻地滑过脸颊:“瘦了。”
  “……嗯?”李齐慎一愣,旋即笑起来,一笑又有点少时混迹教坊的潇洒,眉眼间的疲态也扫了几分。他单手覆在谢忘之手背上,手指收拢,虚虚地握了一把,另一只手学着她的动作抬起,却是在她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瞎说什么?这才几天,能看出瘦不瘦?”
  “……那就当我看错了吧。”谢忘之抽出手,知道他累,不纠缠这个,打开食盒,“粥是烫着放进去的,先凉一凉。你还得看多久?”
  “不好说。不过我也不打算挨饿,最多一刻钟。”
  “好。”
  李齐慎摸摸谢忘之的发顶,再度把视线放到折子上。他看战报不会细细琢磨字句,想的都是战局,偏偏也是这个最难,既要调军驰援长安城,又得和各地分散的叛军打游击,节度使的心思还不能不猜,恼得他恨不得一刻钟掰成两刻钟用。
  他闷头想了一会儿,稍有些思路,扯了张纸,刚落笔,忽然闻到清淡的香气,唇上则微微一热,恰好是只瓷勺。
  “嗯,这是打算喂我?”李齐慎头都不抬。
  谢忘之知道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把瓷勺再贴近一些,嘴上却不肯饶他,故意板起脸:“爱吃不吃。”
  “不敢。”李齐慎赶紧顺坡下,张口把粥抿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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