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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 [金推] (醉折枝)


  然后他听见一声叹息,略显低沉,再之后则是煤球显然不会说的人话:“府上有锅放得下我吗?”
  这声音耳熟,李齐慎一凛,迅速翻身坐起来。他解了发绳,一头长发有如流云,半个下午睡下来,耳侧的发丝压得凌乱,脸上还有几个枕头印子,眉眼间的困意却一扫而空,眼瞳凛冽得如同刚刚落了场大雪,冷得仿佛有冰花冻结。
  但他说出的话又是调笑,语气清淡:“若是你想,我差人去现铸一口。”
  “恐要浪费不少好铁。”霍钧面无表情,“还是算了,不如铸成刀枪送去洛阳。”
  “你说笑话时要是能笑一笑,会有趣得多。”李齐慎迅速拢起长发,腕上缠着的发绳绕了两圈扎紧,“洛阳如何了?”
  “不如何。叛军暂时还未有攻城之相,还在僵持,卢将军坚持不肯主动出城迎战,陛下前几日大发雷霆,随后发了调令命还在洛阳的天策军余部退向长安。”监管李齐慎的那队金吾卫不敢入内,一向只守在外边,庭院里空空荡荡,霍钧也不避讳,“听闻是安相进的言,陛下这是走了步险棋,让卢将军知道兵权在谁手里,是逼他出城啊。”
  “犬行讨巧之辈,也配称相?”李齐慎一向看不惯安光行,刻薄起来是真刻薄,懒得在他身上多费口舌,直接问霍钧,“那你呢?怎么进来的?”
  “听说郡王犯了癔症,太医署都无能为力,我特地前去青岩,为郡王请名医诊治。”霍钧说起瞎话还是面无表情,英挺的脸好像铁铸,他转头看向稍远处的两人,“请。”
  那边的两人会意,稍稍点头,朝着矮榻这边走过来。这两人都在衣衫外边套了件宽大的披风,且还带兜帽,同样宽大的兜帽翻起,一遮就遮过鼻梁,剩下小半张脸也藏在阴影里,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两身披风飘过来。
  李齐慎挑了挑眉:“这是从青岩请来的幽魂吗?”
  “当然不是。”靠得近的那人抬手,兜帽一翻,顺手捋顺长发,面容俊秀的郎君朝着李齐慎微微一笑,眉眼温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和李齐慎说话都咬字软和,一听就知道是哄惯了小孩,“裴闻。乐言曾在我师父门下学过如何辨认药草,算是半个同门。”
  “原来如此。”既然和崔适相识,还是霍钧带进来的,李齐慎也不防备,抬了抬手,“裴先生要先诊脉么?”
  “郡王需要吗?”裴闻微微一笑。
  李齐慎也笑笑:“裴先生觉得呢?”
  “那就不必了,想必前来请脉的太医不少,裴某不敢托大与太医署相比。”裴闻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药方,“不过还是带了药方前来,请郡王过目。”
  李齐慎乐得配合,信手接了药方展开,浣花笺上一手端正的好字,写的却不是珍惜药材,而是几个可吃可不吃的食疗方子,用的是红枣、核桃一类常见的滋补食材。他把浣花笺原样叠好:“裴先生仁慈,没开什么麻烦药材,不然又得折腾守在外边的人了。”
  裴闻没接他的话,只又笑了笑:“此外,裴某还为郡王带来一味药。”
  “哦?”
  “不算对症下药,但能解忧。”裴闻退后一步,对着身边的人说,“过去吧。”
  那人点头,旋即再上前一步,正好站在李齐慎面前,抬手时披风和大袖一同下滑,露出纤细玲珑的手腕,肤色白皙,腕上一只金镯晃晃悠悠。
  兜帽翻开,女孩秀丽的面容映入李齐慎眼中,她稍稍晃了晃头,把卡在披风间隙里的头发带出来,看他时神色温柔,眉眼间不自觉地浮出淡淡的笑意:“我不能来吗?”
  “……不。”李齐慎满脸错愕,人都坐直了,“你怎么跟着他们?”


第97章 反抗
  谢忘之五天前知道李齐慎被禁足的事儿, 在谢府饭后的闲谈上。
  食不言寝不语是士人的规矩,谢氏好歹是绵延几百年的世家,自然谨遵,一顿饭吃得连略微的咀嚼音都听不见,等饭菜撤下去,换了清茶上来, 净手后接过茶盏,才能开口说话。
  不过王氏性子内敛温婉, 谢忘之不想自讨没趣,平常说话的往往是阿耶谢洲和阿兄谢匀之。两人谈的多是政事,宣政殿里挨不上前排的压根听不懂,他俩能聊起来,同桌的其他人只能尴尬地面面相觑。
  但谢洲不在意, 他觉得挺好, 显得阖家团圆,说话时自然而放松,聊着聊着就到了李齐慎身上。他先是说了郡王被禁足的消息, 再摇摇头:“雁阳郡王也算是少年英才, 先前在长安城里广交游,可惜如今困厄府中,往昔结交的友人也没有办法啊。”
  谢忘之一惊,手里的茶盏都差点翻倒:“为什么被禁足?”
  “对外的理由不说也罢, 粉饰太平罢了。”谢洲诧异于这个一向沉默的女儿居然会主动开口, 微微一怔, 但没在意,接着说,“无非是不得君心,可惜了,真是可惜。”
  他连说两声“可惜”,谢忘之却听不出多少怜悯,倒像是隔岸观火的感慨。她心里一紧,一时没忍住:“不得君心而已,有什么可惜的?”
  “君臣有别,就算是亲生儿子,在陛下面前,也得是臣。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谢洲以为谢忘之是不懂,“一块好材料,不得君心就得蒙尘,远离陛下,你说可惜不可惜?”
  “伴君如伴虎,”谢忘之想起李承儆就觉得恶心,“与虎谋皮罢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
  “妹妹年纪还小,又不通政事,自己想想,难免有想岔的时候。”谢匀之赶紧打圆场,他在谢忘之面前总放松得几近轻佻,到谢洲面前却和在朝一样神色肃穆,“何况忘之也曾与雁阳郡王交好,少年人看重朋友,想来也是一时着急。”
  “男女有别,往常交游就算了,心里不必念着郡王,免得损了名声。”谢洲说完,转向王氏,“忘之也该议亲了吧?”
  “是差不多了,忘之都十八了,早该相看中意的郎君。”王氏有些尴尬,“但如今这个状况,长安城里……也没多少心思花在亲事上。”
  “这倒是。”谢洲想起崔云栖,“上回崔氏的那个郎君如何?”
  “那边推说年龄不合,那郎君确实比忘之还小了几个月,不太合适。崔郎君年前就去了范阳,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那就换人。”谢洲挺自信,他的女儿不愁嫁,“温氏、王氏可有适龄的郎君?”
  “……应当有吧。”王氏不太清楚,“妾过几日差人去问……”
  “不要。”谢忘之忽然出声。
  王氏一愣,更尴尬了:“这……你是害羞吗?这也不必,娘子长大,总要出阁的,提前相看着也好,免得到时候出嫁时两眼一抹黑,成婚后还多怨气。”
  “不要。”谢忘之知道王氏难做,语气软下来,“成婚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安排的,不劳阿耶和夫人挂念。”
  时下风气开放,适龄的郎君和娘子交游时看对眼的也不少,但成婚这回事总得往家里过一趟,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得叫私定终身。王氏想劝,但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又不好多说:“那若是看中了哪家郎君,记得回家说一说,免得让人家轻视。”
  连着驳了两回,谢忘之不好再驳,只点点头:“多谢夫人。”
  王氏也应声,勉强笑了一下。
  本来这事儿就这么了了,顶多算是一点小摩擦,谢洲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但近来朝上焦头烂额,谢忘之这一句,弄得家里都隐隐有不安宁的迹象,他当即有些愠怒:“自己相看像什么样子,辱没世家门楣。”
  “……阿耶!忘之平常认识的都是好郎君,又知道分寸,说辱没门庭未免太过了点。”谢匀之和谢忘之更亲近,语气重了一点,想了想,转头递台阶,“忘之,和阿耶说一声,让阿耶放心。”
  谢忘之却不要这个台阶:“那按阿耶的意思,我该如何?”
  “在家好好待嫁,别出去跑。长宁公主、雁阳郡王,不是能交游的人啊。”谢洲知道提起的这两人潇洒恣肆,对这个年纪的女孩有多大的吸引力,但他不放心,“至于婚事,交给夫人即可,必不至于给你配成怨偶。”
  谢忘之沉默片刻:“……我不要。”
  “那你想如何?”谢洲火气又涌上来,茶盏重重一放,“十八岁的女子,在别家都该做阿娘了,养你至今,你还有什么不满?”
  王氏见状,赶紧安抚谢洲:“夫君,忘之这是长大了,有自己的念头了。平常总也是听话的,是个好孩子。”
  谢洲没接话,眉头紧皱。
  “可我不想听话了。”谢忘之也放下茶盏。
  谢匀之一惊:“你……”
  谢洲和王氏也愣住了,同桌的其他平辈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世人总说女子该温婉贤淑,阿耶请来的先生也是这么教我的,教我琴棋书画诗史礼仪,说来说去,却都是为了讨男子的喜欢,好像我生来就该嫁给哪个男子,一辈子依附于他。又总说要听话,在家时听父兄的,出阁后就听夫君的。”谢忘之接着说,“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很多女子都是如此,出阁后也过得很好。但人活一世,难道生来是为了听别人的话?还是说因为我生来是女孩,我就不是人,不该有自己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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