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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 [金推] (醉折枝)


  提起来总归伤心,长生的语气越淡,谢忘之越难过。她合上簿子,依旧双手捧着,端端正正地还回去,认真地说:“对不起,我不应当怀疑你,是我的过错。”
  “不要紧,确实是我没说清楚,算起来也有错。不必在意。”长生真不觉得如何,他对谢忘之本就没什么期望,只求她平安喜乐,至于旁的,他才懒得多想。他接了簿子,放回去,随口说,“想听我奏曲吗?”
  谢忘之不怎么爱乐,但一番好意,她不好拂,迟疑着:“……可以吗?”
  “有何不可?”长生转回来,张手比划一下,“这一面,所有的乐器,我都会。”
  “……都会?”谢忘之看看那面架子,惊了。
  “我四五岁时就在教坊,算算都十年了,算不上精通,奏一段总是可以的。”长生笑笑,“选吧,不会的我也硬装我会。”
  谢忘之被逗笑了,陡然轻松下来。她本来就还是会好奇的年纪,盯着架子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到最下层的箜篌上。竖箜篌大,满满当当地占了一层,琴头琢得弯曲柔润,雕出凤首作为装饰,绘金彩,嵌翡翠。
  居然是架凤首箜篌,谢忘之想起之前鹤鸣的话:“我记得,你会弹箜篌?”
  “是,我是奏箜篌的。”长生顺着看过去,看到那架凤首箜篌,“喜欢这个?”
  “算不上喜欢,我不会。”谢忘之老老实实,“但我想听你弹。”
  “行,一选就选了我真会的。”
  凤首箜篌重,长生没敢直接搬,幸好箜篌底下有个带滚轮的底座,他轻轻控住,小心地把这架西来的乐器移出来。凤首箜篌得抱弹,他把箜篌移到屋子中央,直接坐下,双手轻轻搭在弦上。
  “这是竖箜篌,外边来的,平常其实不怎么用,只有演奏天竺乐或是骠国乐的时候会拿出来。”长生轻轻拨弦,依次把音试过去,“你听,是不是不太一样?”
  谢忘之不懂这个,但听长生这么说,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凤首箜篌的音色柔润婉转,听得出不同于盛世长安的异域风情。
  她点点头:“你想弹什么曲子?”
  “是我自己谱的,还没取名。不过……”长生顿了顿,笑笑,“算了,只有半支,你先听着试试。”
  “好。”
  谢忘之一点头,乐声顿起。
  按理说,凤首箜篌这样外来的乐器,演奏时总有外来意,她以为会像先前试拨时那样,听出天竺或者骠国的意思。然而长生正儿八经弹起来,这支曲子居然更像是汉家琴曲,冷静平和,内里藏着说不出的东西,无端地让人想要落泪。
  长生半抱着箜篌,微微垂着眼帘,指尖掠过十四根弦,奏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曲子。光从门窗里照进来,擦过凤首,照亮金翠,最后落到他身上,他坐在光晕里,漆黑的长发淌过衣衫,发梢上卷着光点。
  奏到中段时他稍稍低头,神色平和,侧脸轮廓明晰,长长的睫毛上点染着照进屋里的光,眨动时在眼帘上轻轻跳动。光是暖的,落在他身上却冷了,长生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沉默地奏曲,像是尊冷丽的玉雕,又像是作古千年的壁画。
  谢忘之愣愣地看着他,忽然鼻子一酸。


第27章 箜篌
  “……没了, 后半支还没谱全。”长生哪儿知道谢忘之在想什么, 收手,语气挺轻松,“等下回度全, 再弹给你听。”
  谢忘之眼眶还酸着, 生怕被长生看出不妥,赶紧“嗯”了一声,点点头。她不清楚此情此景该说点什么, 心里乱糟糟的,思来想去,干脆装作对凤首箜篌有兴趣, 稍稍靠近一点:“我能摸摸吗?”
  “怎么什么都想摸, 这又不是煤球。”长生嘴上这么说,面上却含着笑, 往后靠了靠, “摸吧。不过当心, 别碰到弦侧,这东西动一动,音就变了。”
  听他这么一句, 谢忘之霎时想退缩。她通乐理, 但也仅限于七弦琴, 从没摸过凤首箜篌。按先前的说法, 这架箜篌是外边来的, 她生怕不慎碰坏, 没敢去动弦,指尖小心地触及凤首,指腹按在雕刻出的花纹上,一寸寸抚下去。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箜篌的?”纹样一点点硌过指腹,谢忘之看着上边的金翠,状似无意地开口。
  “记不清,真的开始奏这个,应当是十岁以后的事。”长生毫不掩饰,“那会儿我知道阿娘没了,想不到该做什么,干脆换个乐器学,刚巧箜篌难学,花的心思多,也就不想着了。”
  谈起过去的事,他不怎么难过,毕竟太久远,宫里自然不会留一个鲜卑女人的画像,长生连阿娘长什么样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她闺名飞雀,白肤金瞳,腕上套着几只金镯,刻的是吐谷浑的花纹。
  慕容飞雀在他的记忆里模模糊糊,刚刚丧母的自己也随之模糊。长生记得当时怎么跟着贺景学箜篌,甚至记得一开始他连调弦都不会,鹤鸣骂骂咧咧地赶过来帮他。
  但他唯独回想不起当时的心境,忘了失恃的自己如何整夜枯坐,抚弄箜篌的十四弦时,想的究竟是什么。
  长生抬手揉了揉脸,再开口时含着微微的笑意,“不提这个啦,总归都是过去的事。你想学箜篌吗?”
  无意间又窥见一个秘密,谢忘之憋了半天,没能把道歉说出口。长生安然自若,她非要揪着别人丧母的事情不放,才是真的无礼。
  她抿抿嘴唇,尽可能露出个笑:“好啊,不过我不太聪明,以前也只学过琴……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玩玩而已,无须在意。何况和琴也差不多。”长生往边上避了避,抬手示意,“过来。箜篌得抱弹,靠近点。”
  谢忘之看了他一眼,小心地挪过去,坐在他让出来的位置上,回忆着先前他的样子,半抱住箜篌,拇指和食指搭在弦上。她没敢直接拨,吞咽一下:“是这样吗?”
  “对。”这倒是有模有样的,长生还愣了一下,含笑说,“试试看,用这个位置。”
  他伸手,在谢忘之指腹侧面轻轻点了一下,再在弦上点点,“拨这根。”
  这时候谢忘之也顾不上又让他碰了一下手,按着长生的指点,指尖稍稍用力,在弦上一拨。她没敢太用力,这一下太轻,只响了极弱的一声。
  箜篌音转瞬即逝,谢忘之一愣,茫然地看看弦,再看看自己的手指。
  “太轻了。”长生说,“稍重一些。”
  谢忘之点头,再试了一弦。
  “……这下又太重了。”
  “这样呢?”谢忘之回忆着弹琴的指法,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试探着再来一次。
  “轻了。”
  谢忘之不信邪,再拨了一下:“那这样呢?”
  “重了。”长生说。
  “……那我再试试。”
  接下来小半刻,谢忘之一直盯着长生最先点出的那根弦,指腹一次次揉着。她觉得力度应当差不多,听音也确实是那个意思,长生却一直没点头,说的是“轻了”或者“重了”,总之力道就是不对。
  “……不行,我尽力了。”谢忘之叹了口气,放下手,“真的太难……”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去看长生。
  如她所料,蹲在她面前的少年单手托腮,含着盈盈的笑,浅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出她,眉目舒展,隐约有些狡黠,像是只使坏以后溜出去的猫,又偏偏要蹲在墙头看主人气急败坏。
  谢忘之懂了,脸上都有点气恼的红:“……你骗我!”
  “逗你玩的。其实第三次就对了。”长生倒是丝毫不慌,“做得很好。”
  “现在夸我,以为我就不生气了吗?”面对这么一张笑脸,谢忘之想恼也恼不出来,嘴上却不肯饶,故意板着脸这么说。
  但她没绷住,板了没一会儿,自己憋不住,笑了一下,又清清嗓子,“不学啦,我还是更喜欢琴。”
  “是我的错,别恼。”长生认错倒挺快,伸手把谢忘之扶起来。
  玩了这么一阵,日头都有点西斜,谢忘之顺势起身,看看太阳的位置,推算一下时间:“我该回去了。这两日宫里多宴,我怕女官要找我们做些羹汤奶酥。”
  “不看梅花了?”
  “……先不了吧,等有空再说。”谢忘之想了想,“初五以后应该会闲一点,你可以来找我。对了,记得带梅花来,我给你做梅花汤饼!”
  长生习惯了谢忘之总想着喂他这回事,配合地点点头:“好,到时候我来找你。”
  谢忘之应声,她是真急着回去,随口道别,转身匆匆地跑出去。
  看着女孩绕过宫道拐角,消失在林间,长生忽然笑了一下。他微微弯腰,打算把凤首箜篌移回原位,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其中一根弦上拨了一下,恰巧是谢忘之之前反复拨弄的那一根。
  一个音而已,转瞬即逝,长生却微微一怔。片刻后,他抬起手,轻轻捻了捻指腹。
  **
  初一至初五宫里都设流水宴,宴请群臣宗室,还有内外命妇。谢忘之猜的不错,宴上一些简单的菜,或是宴后哪位贵人开口要的酸汤清粥,这些活全压在她们身上,一直忙忙碌碌到初七,她才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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