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很静,因为太过静谧无声,自她身上芬馨微度,呼吸间透着温婉旖旎的暧昧,她的眼睫一霎一霎地闪动,微微敛着颚不好意思地落在旁处,双手捧着自己的绢帕递到皇帝眼前,“皇上若是痛极难忍,咬着奴才的帕子尚可能缓一缓。”
皇帝脸色不时泛着青白之色,冷冷地挪开她手上的帕子,“朕又不是女子,要这劳什子作甚。”
她抬起头,眯缝着眼哂笑,“皇上威武,是咱大清的巴图鲁,这点子小伤皇上自然扛得住,可奴才胆小,手又生,万一将皇上的龙胸弄疼了,奴才心里自然过意不去,那便只有去宣太医前来给皇上敷药诊治了。”
皇帝不大听得惯“龙胸”这个词,他额角一跳有些尴尬地道:“罢了罢了,朕咬着便是。”一说要宣太医,皇帝便十分娇顺地将帕子咬在了嘴里。
她心里腹诽道:“呵,原来皇上怕瞧病,不大喜欢看太医呢,真是闻所未闻,天下第一奇闻。”
皇帝见她若有所思,偏着头问:“琢磨什么呢?朕有头疾,可过不得风,万一头疼脑热地拱上来,朕若做了什么,可是你之过。”
她唔了声,瞪眼连道:“望主子身体强健,好上加好,不要范头疾,也不要做什么,咱都好好的成不成?。”倏地,她垂下头轻轻扶着皇帝的肩胛用软纱包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怕触及龙鳞,万一皇帝哪根弦搭错了,吃亏遭殃的可是自己。
她手法轻柔,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减少触到皇帝肌肤的次数。可皇帝不这么想,这种机会可不是常有,抱着促狭的心思忙一把抓住她的手,侧着头靠近了她,“怎么?你既不敢碰朕,又不敢看朕,那又如何伺候?”
她噎噎口津,“皇上是天子,犹如神灵一般,自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皇帝眉宇间英气逼人,眼神如炬似要将她吞噬,“你说的不错,朕是天子,自然是不可随意被人亵玩,不过独你不同,唯有你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也唯独是你,让朕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她羞蔫低睫,避开皇帝温情的眸光,“皇...皇...皇上,奴才惶恐,奴才不值得让您如此倾心以待。”
他抿抿唇,脑子里有些按捺不住地柔漪,把手按在她肩上,“朕说值得便值得,你不在朕身边时,为了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朕便画你样貌、写你的名字,只为留住你的一颦一笑,朕相思成疾心中、眼中全都是你的容貌,朕画你是把相思变成画卷,朕想你便用墨水挥洒在宣纸上,只为把你刻在心里。”
她的婉媚娇柔令他癫狂,等了这样久,对他来说她的若即若离茫然且勾魄,至始至终他抓不住她的任何心思,细如抽丝一寸一寸地将他拉扯,他嘴角上慢慢浮起一点笑意,冉冉的希望近在咫尺,两个人身子贴的很近,呼吸之间暗香萦绕,雪梅心里生出许多不安,而在皇帝心里,不断升腾、升腾...飘若云浮......
“皇上——”梁九功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眼见这样一幕,委实难堪,迅速地背过身怔愣在下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皇帝有些着恼,“有事便回,积粘什么?”
梁九功偻着腰回道:“回皇上,众臣工已在殿外候着,这会儿正等万岁爷过去议事呢。”
皇帝整饬了衣襟,步履迤逦走向殿外,那眉头一轩,“哦,朕差些忘了。不日成德便有喜事,明珠要办寿宴,而成德便要纳一房妾室,说是要先帮着成德纳娶一房福七黑,身旁有个女人管束总是好的,成德素日心性虽是沉敛,但难免遇事还是急躁了些,难为生全天地父母恩,朕也琢磨着成德身边该有个女人了,明珠阖家也算对你有恩,朕也知道你是知恩报恩的人,但你身份特殊不适宜在众人之前露面,朕会让叫裕王想个折中的办法带着你前去贺一贺的。”
听此消息,她一颗心全然没了落处,耳边循环往复“纳娶”二字,她脑中嗡沙沙的,似风声又似雨声,如哽在喉的泪水,寸寸凛冽,她看自己就像是凤尾草,石缝中生长,不可自拔,过了风,身上的叶子淅淅唦唦,呜咽似的,是那种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过些时候,你尚可回去观礼,与他叶赫那拉氏了结这场旧缘法,从此永断牵缠才可安宁其处。”皇帝此话有什么隐喻吗?她心里有些乱,来不及细细咂弄,肃下身去,“奴才谢主子恩典。”
皇帝拿着她的帕子摊在手上细看,那方素帕底子是月湖色的,上面绣着冯梦龙的一阙《素帕》‘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皇帝心中畅情,踅身凑近了她道:“你这帕子绣的是冰清玉壶?”
雪梅怯怯地回答:“是,取意一片冰心在玉壶。”
皇帝背对着她,那身影鹤立纤长,“横也思来竖也思...这帕子甚合朕心,你的心思只能在朕的身上,以后见了朕不要再自称奴才了,朕会找个适当的机会迎你入宫。”
第59章 无上清凉
题记:心如宝月琉璃盏,彩笔钩题桐叶欢。昼长吟罢风丝袅, 忽听潭底兮潺湲。夜迢迢, 月上溪。一镜湿云尽疏残。独起休嗟几心闲,偏到诗情尽宛转。
自鳌拜势败,皇帝在前朝命议王公重臣审讯鳌拜, 皇帝念及鳌拜屡立战功, 又是三代所倚重的老臣, 且又无篡弑之迹, 遂慈心宽宥,便改为终身禁锢,纠其党羽或死或革,自然是依照大清律例惩处。
而雪梅依旧被皇帝藏身在裕王府邸,她待在裕王府里也算过得安逸,不用成日介伺候主子,也不用扯出那许多心思防着别人陷害,她自觉很是惬意, 甚想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也是不错的出路。
花菍看着她如此心无大志, 认为是消磨了意志,眼巴巴干瞧着她日复一日干耗着自己的韶华, 说过大天,也只是自个儿为主子气急跺脚的份。
灯火摇曳,雪梅攲侧在贵妃榻上正卷着一本小山词翻看,花菍托着一件红缎地大云肩彩绣镶缀凤尾裙走上来,“姑娘, 你可得警醒着些,裕王叫奴婢来给您送这件大云肩彩绣凤尾裙,真不知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呢。”
她轻轻上手摸了一把那件凤尾裙,“嗯,这料子质地不错,皇上赐婚与你和苏侍卫,良缘天配果然是极好的,这衣裳的料子一瞧便是出自皇宫里的绣娘之手,花菍你可真有福气。”
花菍气窒,有些着恼,“什么呀!这不是我的喜服,姑娘你可正经细瞧些,这可是舞娘穿的凤尾裙,根本就不是什么喜服。”
“舞娘穿的凤尾裙?”她饶有兴致地提溜起裙子在灯下细瞧,“真是稀奇罕儿,旗人婚礼何时又添了一桩新娘子穿舞裙的习俗,是大排宴宴的时候叫你扮上么?”
花菍哎呀着说,急得一跺脚,“跟你讲不通!”指了指那凤尾裙,“这裙是王爷特特儿地交给您穿的,不是给我的。您不觉着王爷这是无事献殷勤吗?好么央儿的送这套裙子来,王爷吩咐奴婢伺候您穿上,还说过会儿要来瞧您呐。”
雪梅撇嘴,“我才不穿,他要想瞧让他自个儿穿,这个我倒是愿意为他掌掌眼。”
花菍很是无奈,“姑娘,您不能这样,咱在裕王府住着也不算个事儿啊,自打您入府一直舒舒服服,又安逸又逍遥得,可纵得您越发懒散了,一滩烂泥似的,您总得醒醒心想个辙把自己妥妥的嫁出去才行。公子那头都要纳妾了,可您这头呢?皇上竟顾着他的朝堂天下了,近日总也不来瞧您,他就把您晾在这儿,顶大的姑娘韶华倾逝,白瞎了不是?咱的姻缘还得您自个儿上上心。”
“以前我的姻缘认定是哥子的,如今的姻缘又说是皇上的,有时啊——人算不如天算,走一步算一吧,姻缘之事天定,打这劳什子妄想作甚。”她闲适地倚回贵妃榻上,“况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安,皇上不来,正称了本姑娘的心,便也不嫁了......”
“好啊,皇上不来,正称了本王的心,便娶了你。”裕王甫入而至,微微笑的嘴角仰月口似的像勾了线得绳儿,一副神采焕发的劲儿。
她一见着他,屁股底下坐了弹簧一样,即刻立在地上肃身蹲福,“请王爷安。”
裕王冲她抬抬手,扶着她的肩让她起身,“都是自家人,日后准你免了这些虚礼。”
雪梅悻悻地红了脸,身子直向后退,“王爷宽厚,奴才是客居,怎敢不依着规矩来。”
裕王冲她压压手,忙说好了,“不要聒噪,你说嘴的本事大了,一切随你。”
他见那件衣裙还未穿在她身上,指了指桌上的添漆红盘,“那凤尾裙可还称心?是本王为你量体裁衣,亲自找来宫里的绣娘为你赶制的。”
雪梅蹲福,“谢王爷体恤,可这凤尾裙是舞娘所穿,奴才不善舞技,只怕大材小用,又叫王爷白费心思了。”
裕王眨了眨眼,惊叹道:“不善舞技?这就要打嘴!本王怎么听说你自小爱舞又善舞,是个标标准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官家小姐,要不要请叶武师来和你叙叙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