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恒愣了一瞬,便继续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拿出来一套博文堂的文房四宝,要让冯驾一并带走。冯驾推脱不过,便带走了薛恒新得的那幅庐山图并这套文房四宝,终是让薛恒的送女计划落空了。
薛恒不高兴了,他是商人,家产虽多,不傍上权势却是会分分钟沦为鱼肉的,所以,他想将自己已至适婚年龄的大女儿献给冯驾。
冯驾今日对自己颇为配合,对薛家也显示出了足够的信任,但是这还不够,薛恒需要与冯驾建立更加深入的、牢固的关系。
通常来说,受贿方收受贿赂的程度即可折射出受贿方愿意与行贿方合作的程度。冯驾带走了庐山图,一定程度上给薛恒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但是如若自己的大女儿配合,今日指不定他薛家还真的会出现一名一品大员之妾。
……
薛恒气鼓鼓地回到上房,正叉腰挺胸想派人去将自己的大女儿薛可菁传来问话时,自己的妾室崔氏捏着罗帕梨花带雨地奔来了上房。
“老爷……贱妾听说,今日老爷让菁儿出面去您的书房招待客人……”
崔氏一进门便扑到了地上,凄凄切切,哽噎难言。
崔氏是被薛恒的福妻王氏,亲手从婢女位置抬上来的。样貌倒也周正,生得和眉顺目的,王氏也是考虑到她平时为人处事都算厚道,也知进退,又尽心尽力伺候自己如此多年,才让她升级做了侧室。
而薛恒则大不一样了,男人喜欢女人,与什么厚道,什么情分都没关系,这崔氏厚道是厚道,却不是薛恒喜欢的那种型。若不是王氏坚持,薛恒怕是连正眼都没曾瞧见过这名崔姓婢女。
所以,崔氏深知自己在薛恒心中的卑微地位,除非薛恒自己来,她从来不会主动往薛恒眼前凑。可是今日的事,实在太不一般了,崔氏再也憋不住,一听见这个消息便冲来寻薛恒。
“唔,是的。菁儿年纪也大了,应该见见世面了。”
薛恒捏着胡须尖,望着趴地上的崔氏,说得淡然。
“老爷……”崔氏热泪纵横。
“老爷!菁儿也是您的骨肉,您为何就如此狠心,舍得将她随意送人?”
“呔!说什么呢?”
薛恒眉头一皱,将自己的额头挤成了一只胡桃,“什么叫随意送人?冯大人是什么人,你去大街上随意给我碰一个试试!”
薛恒直起身来,望着哭得神魂颠倒的崔氏一声暴喝:“你给我禁声!哭成这样,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薛恒要卖女儿了。”
崔氏直起身来,红肿着眼冲薛恒顶了回去,“可不是就要卖女儿了吗?老爷,咱薛家又不是吃不起饭,穿不上衣了,还没沦落到非要将菁儿送去与人做妾的地步啊!”
都说为母则强,向来懦弱的崔氏竟难能可贵地爆发出来惊人的战斗力,一番话怼得薛恒的老脸一阵青一阵白。
薛恒大怒,大掌狠狠拍上身侧的案几,“崔氏,你是要翻天了吗?这个家,究竟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他疾步来到崔氏身前,弯下腰,指着她的鼻尖,满面不甘:
“崔氏,你当我忘记菁儿是我的儿了?你也瞧见了,王瑶她相看过多少官家的子弟,什么录事参军,什么长史、司马,咱凉州的大小官家子弟,都瞧了个遍吧,结果呢?”
薛恒摊开手,探至崔氏鼻尖拍得啪啪响,“一个也成不了!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薛恒痛心疾首,“还不是因为咱薛家是商贾!崔氏,不是我薛恒不讲情谊,非要拿话戳你的心窝子,你也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商贾家的庶女,拿什么去跟人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争?”
原本哭闹不休的崔氏沉默了,她抬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夫君,眼中全是绝望与凄凉。
薛恒视而不见,再接再厉,今日誓要让崔氏正确认识到她的错误不可。
“崔氏,你当我薛家是生下来便如此富裕了么?我薛恒的叔父们天天起早贪黑自关外运马贩马时,你还在王瑶家的厢房内睡大觉吧?为了咱薛家的人有饭吃,有衣穿,我薛恒殚精竭虑,费尽苦心终日在外搏命,与人讨好卖乖,伏低做小,你又理解过我的苦衷吗,你是当我天生就爱这样吗?”
“崔氏,我娶到了王瑶,并不意味着我薛家的姑娘就能变得高贵又神圣了。连我薛恒自己都不能是我自己的,菁儿,又有什么资格幻想自己是贵女呢?”
诺大的上房内静谧无声,帷幔后,王氏松开了手中的流穗,一扭身,拿手中的罗帕掩面叹息。在必须要选择一名女儿为了薛家牺牲自己的终身时,薛恒,他也只能如此选择了吧——
薛可菁长薛可蕊两岁,同为薛恒的女儿,虽说主母王瑶也极力将薛可菁与薛可蕊同等对待,但作为嫡庶姑娘,二人的身份依然有天差地别。
首先如今这情况,莫说薛可蕊好歹是嫡女,不适合与人做妾,单就年龄来说,薛家姑娘里就菁儿正当龄,薛可蕊尚未及笄,此事也只有她薛可菁最合适不过了。
薛恒替薛家搏得了今日的富贵,但是他失去的远比他得到的,要多得多,薛恒身体力行地诠释了如何做好一个薛家子孙。如今崔氏心疼女儿没错,但以薛家的地位也只能这样了,要怪,便怪她薛可菁为何要姓薛吧……
……
那边厢,薛恒与崔氏正在为薛可菁的终身大事争得面红耳赤,这边厢,薛可蕊也在为自己的庶姐担心。她听婢女怀香传的消息说,崔氏寻去了上房,正与父亲争执呢。
薛可蕊轻叹一口气,唤来怀香带上一筐香杏,便往薛可菁的馨雨苑走去。
薛可蕊甫一进门,便看见薛可菁正靠在窗边的牙床上绣一条云肩。见薛可菁如此一副云淡风轻的安稳模样,薛可蕊那原本惴惴的心也放松了许多——
长姐没有泪干肠断,痛不欲生就好。
薛可蕊笑意盈盈,兀自挤上了牙床凑近薛可菁的身边,“阿姊绣什么呢?”
“呐,前些日子在赵判司府上,我跟他家五小姐的女夫子学了一种新式的绣法,便想着母亲前些日子不是新做了一件对襟袍,寻思着搭配啥款式的云肩吗,这几日我就试着动手给母亲做一件。”
薛可蕊低头,只见一件缎地四合如意云肩已完成一大半了。针脚细密,色泽秀丽,绛紫的如意云,樱草色的折枝花,精细又雅洁。
薛可菁口中的母亲,便是薛可蕊的生母王氏。薛可菁跟她的母亲崔氏一样,生性恬淡,对薛可蕊悉心爱护,对自己的主母王氏也恭敬有加。只偶然的一眼,看见王氏做了新衣裳想配一件云肩,竟如此放在心上,还亲手替主母做。
心头一股暖流涌起,薛可蕊探手紧紧握住了薛可菁那纤弱的手腕。“阿姊,别担心,我一定会劝说父亲放弃他的想法的。”
听得此言,薛可菁抬眼望着薛可蕊,笑得温婉:
“蕊儿不用为了我去惹父亲生气,过去这一年,蕊儿也瞧见了,母亲为了我的终身大事跑了多少路,操了多少心,不都无疾而终了吗?”
薛可菁轻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一脸落寞,“我也认真想过了,我的身份摆在这里,真要寻个贩夫走卒随便嫁了,还不如任由父亲将我送于高官做妾,好歹还能帮上咱薛家一二,也不枉费咱薛家养育可菁十六年……”
“阿姊……”
薛可蕊瞠目结舌,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自己的长姐。望着薛可菁那温柔的眼,恬静的笑,薛可蕊心中块垒,她愈发握紧了手,心中默默地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亲将长姐推入火坑。
第六章 憧憬
在薛府的家宴上,冯驾当场作出的,每年凉州屯兵所需的战马补给,都从薛恒手上收五万匹的承诺很快便兑现了。
当身着戎服的军需官扣响薛府的大门,送来马匹供给的契书时,薛恒诚惶诚恐叩谢再三。
在每个藩镇,节度使都集军、政、经大权于一身,节度使有权力任免藩镇的官吏,也有权决定自己藩镇军备力量的培育及补给方案。选择自己专属的某一,或某多个“军需供应商”,对节度使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
但是对凉州所有的商贾来说,冯驾这一小小的选择,则决定了他们大多数人的家族命运。原来的节度使换人了,意味着凉州商贾圈原本的平衡态势被全然打破,河西所有的商贾巨头重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如无意外,冯驾的初始选择则基本决定了在冯驾任节度使期间,凉州经济蛋糕的分配模式。
不过短短数日,薛恒便先下一城,可不知要羡煞多少人也!
于是,表达诚意“未能到位”的薛恒没有放弃自己的“初心”。数日后,薛恒亲自带着一份礼单,在薛府管家薛平的陪同下来到了节度使府。
在冯驾询问的目光中,薛恒满面红光地递上了自己的礼单:薛家以家族的名义为藩镇驻军献上五万担粮草,与五万匹布帛。
冯驾微笑颔首,心中惬意,抬手招来小卒将这礼单好好收下。
薛恒笑得愈发灿烂,这其实不是主要的,他毕恭毕敬地立在冯驾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
“小民听闻节帅乃孤身赴凉州任职,身边也没个知冷暖的,甚是孤寂。小民有女唤可菁,年方十六,样貌也算过得眼,今日斗胆,愿将我这长女献与节帅,替节帅执帚侍奉。”
冯驾听言,哈哈大笑,忙起身相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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