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驾沉思良久,终于他直起身来,冲帐外高呼:“来人!替我唤魏将军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理了理自己略显零落的发髻,规规整整地穿好衣裳,端坐在大案桌后等着魏从景。
高淮昌的藩镇军,是他的第一个猎物。
他要自己囤军夺地盘,不光从元帝手上夺,还要从与他为敌的各大藩镇军手上夺。
两手都要抓,也两手都要硬。
第一六六章 相王
这次回余杭, 柳玥君第一天便来见冯驾了。她知道薛可蕊与冯驾定了亲, 却也无力再阻挠,李霁侠的死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她失去了自己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能控制冯驾唯一的那条线。
柳玥君望着眼前一脸沉寂的冯驾,觉得他熟悉又陌生。
面对这张熟悉无比的脸, 失去了李霁侠的牵连, 柳玥君发现自己竟再也找不回从前那种能对他吆五喝六的勇气。她不敢斥责冯驾移情别恋,更不敢斥责他迎娶侠儿的世子嫔。
没了侠儿的壮胆,没了李氏皇族的撑腰,柳玥君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就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他的爱,没有爱情的支撑,高高在上的节度使大人有何理由来迁就她一个落魄皇族家的遗孀?
柳玥君含悲忍泪, 硬扯起一个笑来祝福冯驾终于觅得佳人白头偕老, 祝他此次南下勤王马到成功。
冯驾其实不大愿意再见柳玥君,因为李霁侠的缘故, 柳玥君的每一次出现似乎都在提醒他, 薛可蕊究竟是谁替谁娶进门的发妻。
尽管冯驾再三提醒自己, 薛可蕊是寡妇,他与一个寡妇的婚姻无人可指摘。可是他依然很别扭地对柳玥君见礼, 尽量委婉地劝柳玥君放宽心思, 养好身体。他只能给她力所能及的帮助与言语上的安慰, 旁的什么也给不了。
而元帝呢, 只字未提薛可蕊的事,想来是因为要冯驾替李家卖命,所以薛可蕊就当是给冯驾的赏赐。
其实无论是赏赐,抑或让步,结果都是一样的,冯驾只管自己能得到薛可蕊就好,至于元帝他怎么想,冯驾都不管。
如今河西沦陷,薛可蕊失踪,冯驾丢了根基与牵挂,元帝又有了机会替他考虑“亲事”,安排他的生活与生命了。不过这一次,冯驾不打算像上次那样,将自己困囿在此种不知所谓的无聊事中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任人摆布,他时间不多,他浪费的每一天,便有可能是他蕊儿承受的多一天的苦难。他之所以一定要回去,不只是为了不辜负不知生死的她,更是为了不辜负河西地区数十万军民的殷殷期盼。
冯驾开始大力扶植自己在军中的亲信,“用人唯亲,其次才贤”在这一特殊的时期是冯驾唯一的,也是最快的发展自己对军队控制力的方式。
在一场又一场对高淮昌的战斗中,冯驾如拼命三郎,不眠不休亲自承担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他不允许出现任何一次失败,所以只能尽量他亲自来了。
如此拼命,效果也是显著的,在一次与高淮昌的持久缠斗中,冯驾在魏从景出神入化的配合下,终于一箭射穿了高淮昌的咽喉。
每一次大战告捷,都是冯驾亲兵势力急速扩张的好时机。战争是凝聚军心的最强催化剂,就在这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冯驾再一次迅速成为了元帝身旁最强有力的战神。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这一日,因高淮昌阵亡,而顿失统帅的山南藩镇军终于退回了长江以北。冯驾全面控制了长江沿线,元帝再一次来到了冯驾的中军大帐。
他是来督促冯驾赶紧过江的,他想要冯驾一鼓作气,趁胜追击,将高淮昌的势力彻底剿灭,将山南道彻底纳入他李氏怀中!
魏从景立在冯驾身后,只手按着腰间的刀柄,他对冯驾低声禀告:
“节帅,您要的兵,末将都点齐了。”
冯驾立在高岗顶端,却不回头,他依旧死死盯着眼前连绵的山丘不说话。清风拂过,扬起他吊腿上铮亮的甲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从景,你说人生在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魏从景一愣,不知冯驾为何突然开始迎风怀古了,他从前可不会这样。不过这位憨厚老实的大汉倒是很认真地挠挠头,想了想后咧嘴一笑:
“节帅说这些,末将粗俗可从没想过,只知道我一定要立功,赚钱,好让家中的老母亲能吃好穿好!”
冯驾笑,转过身来,魏从景看见他脸上有浓浓的落寞。
“你说得对,咱们是男人,若是家里人都照顾不好,还有什么脸为男人?”
说着,冯驾抬起手往魏从景肩膀上一拍,示意他随自己走。
“走罢,去大帐。同将士们说了吗?按之前咱们说好的来。”
“是的,节帅,都同兄弟们说好了,节帅放心,都是咱们从河西带回来的过命的兄弟。”
冯驾颔首,双眉一扬:“好,咱们走。”
……
元帝坐在大帐上首,身后是护卫仪仗及熙攘侍立的宫人。元帝闲适地用着手边的一杯茶,看见冯驾一个人走进大帐,他抬起头冲冯驾微笑着招手:
“少驰,朕来看你了。”
冯驾单膝跪地对元帝行了一个武官礼:
“臣,冯驾见过陛下,那高淮昌手底下有几个硬骨头,伤了咱们不少弟兄。驾今日一大早便去了花杨村堵截那波残兵,折腾到现在才回。陛下远道而来,微臣没能来迎接,反倒要陛下等微臣,实在惭愧,还望陛下恕罪。”
元帝打着哈哈,表示他不介意这些虚礼,少驰你这不是在替朕忙正事嘛,朕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
冯驾再度叩首谢恩,君臣二人一通你来我往见礼后,围坐一处,便开始商议高淮昌撤军后,中央军的作战计划。
“少驰,山南藩镇扼中原要害,北倚鲁南山地,南近长江,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次高淮昌死,山南叛军群龙无首,正是少驰你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山南地区的大好时机!”
元帝一脸喜色,斗志昂扬,举着手说得是眉飞色舞。好似中原就是一粒长在树上的桃,冯驾只要伸手轻轻一摘,便可以把山南藩镇囫囵个儿地送到他元帝的面前了。
元帝说完这番话后便笑眯眯地望着冯驾,等着他贡献出预想中的道诺。可是这一次冯驾却破天荒没有喊出那句元帝耳熟能详的“臣领命”。他反倒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再抬起头来一脸难色地望着元帝:
“陛下,臣觉得不妥。”
“哦,为何不妥?”元帝惊讶。
“陛下,您瞧……”冯驾说着自手边拿来几个茶杯,齐攒攒摆在桌上示范给元帝看。
“长江北仅中原腹地便有高淮昌与赵綦,他们的周边尚有四大藩镇,节度使四名,眼下这帮手握重兵的家伙们早乱斗成了一团。如今高淮昌战死,他儿子接替他掌管了山南藩镇军,如此一来,长江以北的平衡态势已失。陛下尚且知道趁此机会要出手夺那山南藩镇的地,旁的节度使就不知道出手么?”
冯驾抬起眼来望着元帝:
“陛下,咱们的能力尚且只能自保,与群狼抢食,咱还不行……”
元帝迟疑,“那依少驰之意,该当如何?”
冯驾浅笑,拿起一只茶杯轻轻拨去了西边:
“进蜀中,灭赵玄武。”
不等冯驾抽回手,元帝面上已有鄙薄之态。
“我说少驰,哪有放着好好的沃野良田不去夺,非要翻山越岭进大山的?”
“可是陛下,以咱们的能力也只能打这大山了。”
“打下来做甚?莫非给朕找个藏身之处,待那赵綦或王良辉再打来时,朕好有个地方躲?”
冯驾扬起嘴角,不置可否。
“蜀中亦有沃野千里,正适合我等势力不厚之人去休养生息。待得兵强马壮,十拿九稳了,再东出灭贼寇,岂不更妙?”
“不去!”元帝皱眉,抬手在空中胡乱挥着。
“眼下朕在江南呆得好好的,为何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夺下蜀中,给江南一个稳定的后方,进可攻退可守,有何不好?”
“后方,江南数千里沃野还做不了后方?你冯驾连贫瘠的凉州都能守,还守不住这富饶江南?”
冯驾不说话了,望着一脸执拗的元帝只浅浅地笑。他坐直起身,缓缓靠向身后的椅背,望向元帝,挑眉道:
“陛下,驾不能只守在这江南方寸之地。看门的事,陛下自己若做不了,便得尽快给自己寻一个能看得住的地方才好。”
听得此言,元帝明显不悦了,他沉下脸,看进冯驾的眼晴,疾言厉色:
“冯驾,别以为朕不清楚你心里的小九九!你不就还想着那河西吗?真不知道那蛮荒之地究竟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着你!若是只为了一个女人,冯驾,你当真让朕失望透顶!”
元帝怒气冲冲,噌地一声直起身来,一巴掌拍在身前的案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盏叮当当一阵乱滚。
若是在平时,皇帝发怒了,做臣子的自当诚惶诚恐立马跪下向皇帝求饶,并赶紧放软态度接受皇帝的安排才对。
可是这一次,元帝并没有等到冯驾像顺毛的猫一般缩到地上。冯驾只垂着眼,也不看元帝脸上那蓬勃的怒意,只手把玩着面前的一只茶盅,口中依然淡淡地说:
“陛下,行军打仗,还是依驾所言为好。”
“你说什么?”元帝愈发怒发冲冠,他抬手指向面前冯驾的鼻子:
“冯驾!你可是要谋逆?你当你是谁,凭什么如此对朕说话?”
拨转茶杯的手嘎然停下,冯驾依旧靠在椅背上,他抬起头,面沉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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