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已接近尾声,薛可蕊看见比武现场的外围已经有不少龇牙咧嘴,伸胳膊甩腿的残兵败将在一脸丧气地怨天怨地怨对手了。眼下正留在台上的是一名身长九尺有余,赤-裸着上半身,膘肥体壮,胸大肌抖落得跟猪大腿一般厚实的男人。
就在薛可蕊望着比武台上那男人波涛汹涌的胸大肌兀自发呆时,她惊讶地发现,自那高台上,迪烈的身旁,站起来一个人——
他发髻高束,用一根玉色发带束紧,其上一根玉簪如他温润的皮肤一般莹润柔和。他长眉入鬓,目若朗星,行动间风流百态,分明一翩翩少年郎。
少年郎弯腰冲身旁的迪烈说着什么,他的姿态有些怪异,薛可蕊细细看去,发现他的一双手竟一直被一根铁链绑住,反剪在背后!
薛可蕊远远地望向高台,她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冯予。
冯予一身玉色长袍,紧身、窄袖,上好的缂丝云锦,勾勒出他的宽肩细腰窄臀。薛可蕊从没见过穿这样衣裳的冯予,所以刚开始寻了冯予那么久却一直没发现,他其实就在迪烈的身旁。
薛可蕊不解,心头有疑窦丛生。
她看见迪烈冲着冯予温和地笑,他示意身后的侍卫来给冯予松绑。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似乎想制止迪烈的举动,可是迪烈明显不会听一个侍卫的意见,那统领很快便铩羽而归。
迪烈执意要给冯予松绑,薛可蕊看见双手得以解放的冯予冲迪烈点点头,他揉着手腕,面沉无波,迈开大步走向高台正中央。
冯予来到高台正中央,二话不说便对着那一身膘的九尺大汉摆开了阵势。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而对方是执刀的,冯予却赤手空拳。
薛可蕊坐不住了,她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甩开步子奔到了高台的正下方。她也不去理会会不会挡着身后的人,就那样直挺挺地立在高台下,痴痴呆呆地望着伫立高台上的冯予。
冯予看见了高台下的薛可蕊,他冲她挑眉一眨眼,甩过来一个安慰的笑,他想告诉薛可蕊他很好,不用担心。
薛可蕊的心头有巨浪滔天,她自然知道冯予是俘虏,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而冯予这个俘虏,当得可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冯予陡然出现在高台上与九尺大汉对垒,场上一瞬诡异的静默后,便爆发了一阵压抑的沸腾。看客们都激动了,他们明显都很清楚冯予的身份,有契丹大姑娘小媳妇开始用契丹话兴奋地叽叽喳喳,“就是他,就是他……”
薛可蕊大致明白她们都在说冯予,她能明白她们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合起来却怎么都听不明白。不过她也不想去弄明白了,她能明白冯予的意思就行——
薛可蕊以手握拳,冲高台上的冯予轻轻挥了挥:
加油!
冯予看见了她的鼓励,他望向薛可蕊的目光沉沉,似有千言万语……
彪形大汉笑了,望着眼前矮他半个头的冯予露出满口大黄牙:
“嬖臣尔,休要张狂!赤手空拳也敢上擂台?不怕你爷爷拆掉你的瘦鸡腿?”
说话间,大汉哇呀呀怪叫着一把扔掉了他手中的刀,抖弄着满胸的肥肉,一堵肉墙似的朝冯予扑将过来。
冯予闪身避过,却被大汉反手抓住长袍的角,缠住了腿,再也行动不得。
薛可蕊看明白了,大汉用的不是拳法,而是摔跤。
冯予显然没与人摔过跤,他被大汉缠住一条腿后习惯性地拿另外一条腿去攻击大汉的头部。薛可蕊暗道不好,但见大汉怒吼着抬起另一条胳膊便将冯予攻击过来的腿又给死死缠住。
两条腿都被缠住的冯予立时失了准心,当下便被掀翻在地,九尺大汉像一头矫健的豹,瞬间扑上了冯予的腰。他抬肘前出,眨眼间硌上冯予的前胸,将他的后背密密实实压向地面,冯予就像一只被平摊的小犬,瞬间失去了反攻之力。
耳畔有契丹人的欢呼声乍响,薛可蕊的心猛然一沉,正要为冯予担忧,却见原本处于上风的九尺大汉猛然间发出了痛苦的怪叫。薛可蕊定睛,看见九尺大汉原本压制着冯予双手的一根手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翻转了起来——
冯予揪住了大汉的一根小指,将这根小手指生生旋转了一圈……
原本被压得动弹不得的冯予一个鹞子翻身自地上弹起,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骑上了九尺大汉的腰,抬起胳膊,抡起拳头,嘭嘭嘭便朝大汉的太阳穴一阵猛击。
高台下的薛可蕊看得瞠目结舌,一众看客惊呆了,立时有执行官冲了上来,他们制止了冯予残暴的攻击行为,并告诉他,这是比武,不是战场,点到即止。
冯予被人拉开了,大汉也被同伴们扶起。冯予不甘心,凌厉的双目中尽是熊熊的怒火。九尺大汉也怒了,他猛甩几下被冯予砸晕的头,抓住自己的小手指猛拧了几下,将那节摇摇欲坠的小指头重又给塞了回去。他紧握双拳,目眦尽裂,口中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冯予的嘴角被撞破了皮,渗出丝丝血痕,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后,大踏步来到比武台的一角,面北而立。冯予高高昂起头,口中念念有词,他闭上了眼,面对着北方长跪不起。
须臾,冯予重新直起了身,干净利落地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的革带,三两下脱下那件与他的行事风格并不搭调的玉白色外袍,并一层洁白的中衣后,露出一身彪悍的腱子肉。
现场气氛陡然飙升至顶峰,台下的看客们开始青筋暴突地高呼起高台上九尺大汉的名字:
“班图尔!班图尔!”
薛可蕊惊呆了,她怔怔地望着冯予那仿佛蕴藏着一条苍蟒之力的蓬勃筋骨,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于是薛可蕊红了眼眶,她一个人立在高台的正下方高高举起她的双手:
“冯予!冯予!”
薛可蕊用尽全力高喊,全然不顾面上那纵横的热泪。
冯予不会想做契丹王的将军,他只想做这苍茫凉州最后的供祀。
薛可蕊想,就在今天,她要轰轰烈烈地,大张旗鼓地,做冯予一个人的拥扈。
……
班图尔再没了耐性与冯予赤手空拳地摔跤,他捡起了地上的佩刀。冯予是俘虏,不配拥有武器,所以班图尔要快刀斩乱麻,用他手中的刀,利落地割下冯予的头。
冯予沉着脸,立在高台的一角,他看见班图尔弯腰去捡地上的刀,他的嘴角露出嘲弄的笑。不等班图尔直起身来,只那么一瞬,冯予已飞身至他近前,他抬起膝盖击中了班图尔的面部,紧接着一阵掌肘连击,班图尔尚未直起身,头脸及后颈便被冯予锤了个皮开肉绽。
班图尔狼狈不堪,他抱着头就地滚了好大一圈,终于滚到了高台的边上才得以脱身,倒提着刀踉踉跄跄直起身来。
班图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中原汉人比武不是讲究个正大光明吗?比武前得先亮个相,再隔空高喊对骂一通,气势上你来我往比较一番后,大家都准备好了,再你一招我一势地较量。
可是这冯予,他,他不按套路出牌!班图尔怒了,他都还没捡起刀来,冯予就出手了,要不是他劲大,刀抓得紧,就连手上的刀也能给冯予夺走了!
冯予轻叹了一口气,他想夺那刀,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无关的人纠缠,这莽汉手中的刀才是他的目标。
冯予冷哼一声,再接再厉,他不等班图尔再度立稳,便欺身而进……
班图尔举刀直进,冯予闪身,却在经过班图尔身后的时候,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踢出一个扫堂腿,堪堪踢中班图尔握刀的手腕。
手腕猛然遭击,班图尔吃痛,手中的刀快要忍不住脱手。班图尔自然不能如此出丑,生生忍住了,借着那股势,将刀锋一横,单腿转身,直剌剌横劈过来。
冯予就在班图尔身后,班图尔这一转身,便正对了他面门。冯予却并不躲闪,反倒走出一连串三角步,欺入班图尔近前,直直滚入他前胸。不等薛可蕊看清楚冯予的手势,便见班图尔的刀锋改了方向——
就在冯予与班图尔错身的一瞬间,薛可蕊看见班图尔的喉间裂开了一道口子。班图尔肥厚的皮肤翻了起来,露出内里白生生的肉。
现场一片静默。
不过一瞬,有血浆乍起,如爆裂的水袋,滋滋作响着冲天而起。
这一回,就连现场的执行官也来不及冲冯予喊出点到即止这句话了。班图尔像一滩烂肉,软塌塌轰然倒地。
热血轰然涌上头顶,如此近距离看见班图尔倒下,薛可蕊第一次没有感觉到害怕,她品尝到了嗜血的快感。犹如第一次撕咬到猎物咽喉的小豹,薛可蕊浑身都是沸腾的热血,她赤红了眼,高举拳头,冲着高台上的冯予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声:
“杀——”
冯予倒提着原本属于班图尔的刀,挂着周身斑驳的血和汗,面无表情地立在高台的正中央。
他浑然不顾仓皇间冲上高台将他团团围住的执戟的卫兵们,只将他冷冽的目光穿透重重人墙,投向高台另一边的契丹王迪烈。
卫兵们试探的脚步,在迪烈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喝后停住了。
迪烈自兵阵后直起了身,他目光沉沉直视着被自己的军士们团团围困的冯予。
迪烈的嘴角挂着兴意盎然的笑,他抬起一只手,让随从递来他的画戟,单手提了,迪烈踱着方步朝比武台的正中央走去。
“予儿果然好本事,本汗今日也来与你切磋切磋,你若胜我,本汗的命,任由你处置。如若是本汗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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