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无碍,她会好起来的,你们该怎样伺候便怎样伺候,旁的,不必担心。”
赤术视若无睹,依旧不以为然地摆手,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既然她已明白她再也回不去了,他也不想逼她太紧。
薛可蕊就这样在赤术的大帐内住了下来,她不再大吵大闹,不再咒骂,只安安静静地待在大帐内终日以泪洗面,兀自神伤。
赤术却让士兵们另给他腾出了一顶大帐。他不再回自己的大帐歇息,也不准备搭理薛可蕊。
他一门心思地清剿尧关内外的流匪,他是契丹王最聪明的儿子,只不过是收拾这样一群失了主帅的汉人军队,他应付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他只是偶尔才会唤来伺候薛可蕊的婢女,问她们薛可蕊的情况。婢女们告诉他,小夫人还是老样子,眼睛哭肿了,成了一道缝,连路都没法走了。
赤术只是笑,他无法想象那样一双波光潋滟的妙目变成一道缝,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直到后来,婢女们告诉他,小王妃在床上饿了三天,连哭都没力气了,今日终于用了点菜粥。
赤术听见这个消息时,正在用膳,他点点头,随手抄起一块大肘子送到嘴边,开始大啃特啃——
他知道她舍不得死,她最是能看得清形势,怎么舍得自己把自己饿死?
赤术表扬了婢女,赏赐了她一大袋碎银子。可是他依旧不去见薛可蕊,在外人看来薛可蕊不过是赤术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大肚妇人,如今玩腻了,便被他抛弃。
那倒是,赤术何时缺过女人?一个有了身孕的妇人,怎么可能让赤术一直为她驻足?
直到秋去冬来,尧关内外已被赤术收拾得差不多了,赤术想,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王庭见自己的母亲了。
这一天,婢女告诉赤术:今日小夫人主动跟她说话了,小夫人打听殿下您的情况,她问您是王的第几个儿子,还问起您在王庭的职位。
……
赤术终于回了他自己大帐,他解下了腰间的大刀箭簇,挂上大帐一角的木架。再将自己的长靴胡乱一蹬,便和衣躺到了铺着兽皮,散发着幽幽梨花香的床榻上。
薛可蕊端着一碗羊肉汤面走了进来,贵婆子说今晚殿下要回来用晚膳。他喜欢吃羊肉汤面,所以今日特意给殿下备了一些,要薛可蕊给他送去。
薛可蕊进了大帐,看见赤术和衣躺在床上,似乎累坏了。
她不好催他起床,便将手中的汤面放置案桌上。薛可蕊转头看了看床上的赤术,他似乎睡着了,一动也不动,大帐内静谧无声的,就只剩她一人对着面前这碗汤面发呆。
薛可蕊盯着这碗汤面发了一会呆,心想,自己身上若是有毒-药,趁此机会给下到他面碗里,她就能手刃仇敌,大仇得报了。
只可惜她找不到毒-药,哪怕一颗巴豆都找不出来。更何况被捕的时候还被搜刮了全身,如今她身上可谓是一无所有。
薛可蕊抬起了头,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那只木架上,赤术才解下的大刀所吸引。就像蜜蜂无法摆脱花粉的吸引,薛可蕊不受控制地朝那柄大刀靠近,那精光内敛的大刀像这世界上最精美的艺术品——
它能轻易就达成她所有的愿望……
就在薛可蕊望着那柄大刀神魂颠倒不知所以的时候,身后传来自男人喉间的,压抑的低笑。
薛可蕊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看见赤术歪倒在床头,憋笑到满脸通红。
一股无名火起,薛可蕊气鼓鼓地立在屋角,竖起柳眉,望着赤术一脸怒意。
“你过来,过来我身边。”
赤术冲她抬起了手,他的长眉轻扬,眼角笑意盈盈,适才的疲态一扫而空。
“你快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见她不动,赤术再度扬声催促。
薛可蕊无奈,只得离开那木架,缓步来到床榻前。
赤术抬手,一把拉住她的柔荑将她扯到自己身边。
“你知道吗?在尧关外十里地那片枯河滩里,有一种草,茎上长着钩状的硬刺,酱汁白且臭,它叫驴儿倒。驴吃了五步即倒,口吐白沫,抽搐而亡,更别说给人吃了。”
赤术的声音低沉又和缓,夹杂着浓浓的柔情蜜意,似乎在与她诉衷肠,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怪异非常。
“你若是想下毒,可以首先考虑这种驴儿倒。我一定会腹烂肠穿,口吐白沫,七窍流血,痛苦身亡。只可惜驴儿倒长得太远,你得先去寻一匹马,再瞅准时机奔出关门,奔到那十里地外采了毒草再回来。”
赤术咂舌,摇摇头,莫不惋惜道:“可惜了,对你来说不大适用。”
薛可蕊惊呆了,她张着嘴忘记合上,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逗得赤术又是一阵狂笑。
“不过不要紧,本王还能教你另一种方法……”他坐直身来,拉着薛可蕊的手,凑到她鼻尖前,深情款款地说:
“你瞧见了我那柄大刀,法子虽是好法子,只可惜刀太大,等你好不容易将它举起来,我已经睡醒一觉起来了。暗杀讲究一个快准狠,你需要一柄短刀,比如这个……”
说着,他自怀里摸出一柄仅一掌长的匕首,珍重万端地递到薛可蕊的面前:
“你用这个,可以在我睡着的时候,我再警醒也没法赛过短刀的速度。可是也不一定,你不会武功,运刀速度应是不会太快,本王行军多年,可以在睡梦中接住敌人射进我王帐的箭。其实你还有更好的选择……”
赤术顿了顿,他眨眨眼睛,凑近薛可蕊的耳畔,压低了嗓子,用那魅惑却若有似无的撩拨对她低语:
“你可以尝试着勾引我一回,趁我进入你的时候拿出这柄匕首,那时我最是迟钝,你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薛可蕊花容失色,她转头,惊恐万状地盯着面前这样挂满戏谑的脸。终于,她的惊恐慢慢变成了震怒,她涨红了脸,怒目圆瞪,因着愤怒,那的秋波宛转的妙目愈发水色潋滟。
“恶心!畜生!登徒子!臭破落户!”
薛可蕊气坏了,她用尽毕生所学对赤术进行了咒骂,可是囿于她的经历,她的咒骂听起来就像学堂里的童生在生硬地背诵她并不熟悉的骂人词汇。
看见薛可蕊失态,赤术很开心,就像孩子搞破坏成功一般,他笑得无比畅快。他觉得无论薛可蕊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能无端地给他带来如此多的欢乐,他真的很喜欢与她待在一起。
可是薛可蕊不想与他待在一起,她用尽全身力气抽回了自己被他紧握的手,怒气冲冲地冲到大帐一角,寻了一块软垫,就那样一屁股坐下去,对着大帐乌黑的帐幔兀自抹眼泪。
薛可蕊实在太伤心了,她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她不敢死,也杀不了他。
她以手轻轻抚摸自己逐日膨胀的腹部,心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扑哧扑哧往下掉,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个忍不住,竟呜呜呜呜哭出了声。
一双遒劲的胳膊自身后揽住了她膨胀的腰。
“因为杀不了我,你就这么伤心?”
赤术在她耳畔低语,他的声音里有愉悦,如阳光般充满了活力。这让薛可蕊愈发火冒三丈,她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可是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仅没法杀他,连拒绝他的机会都没有。
“明日我还要早起,磨盘村还有最后一股流匪需要我去处理,你哭得这么惨,我会很担心的,你别让我一边出征打战一边还要替你担心好吗?”
赤术难得如此温柔,他心中疼惜,开始温言哄劝痛哭不止的薛可蕊。
“如果我哭可以把你哭死,我就算两只眼睛都哭瞎了也要天天哭,时时哭。”
薛可蕊憋住了一口气,自抽泣的间隙恶狠狠地甩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赤术无语,他瞅着两只眼肿成了桃的薛可蕊,皱起了眉头:
“我的死,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要知道,我若是死了,还能有谁能像我这般,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撑起一把保护伞?”
听得此言,薛可蕊瞬间止住了哭,她一脸狐疑地抬起了头,望向身侧。
赤术垂眼,他抬手轻轻抚上了薛可蕊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温柔却虔诚:
“父王派的活,我这就要完成了,过几日我便要带你回凉州。待我们回到凉州城,你一汉人女子,怀着汉人的孩子,你以为你可以安然无事地呆在我契丹人掌控的凉州,再平安无恙地诞下孩儿吗?”
薛可蕊自那浮肿如桃的眼皮后,呆呆地望着赤术的脸,咽了一口唾沫,没有说话。
赤术轻笑,他抬眼,看进面前薛可蕊那肿胀的眼,一脸淡然:
“本王已经派人向父王与母妃禀告过了,你怀了我的孩儿,过几日,你便要随我一道回凉州。”
第一四四章 家眷
初冬的清晨, 晨雾迷蒙,天光虽已大亮,可太阳还没冲破浓雾的包围,清灰色的天空中什么也看不见。
赤术带着薛可蕊回凉州了,除了他不是孩子的生父, 他真的很照顾薛可蕊。他怕薛可蕊回到凉州会情绪波动, 便陪着薛可蕊一起坐马车,给她说笑话, 替她把果子分成汉人喜欢的一个个小块。
他们契丹的姑娘从来不这样吃东西, 可是他知道薛可蕊一定不会捧着一只苹果就张开大嘴直接那么啃, 所以他愿意自己麻烦一点,给她分成小小的一块又一块, 只为让她能吃得舒服一点。
马车走上了明仪大街, 透过半开的窗帘,薛可蕊看见车窗外鳞次栉比的商铺也有了零星的开张。她留意了一下, 发现从前卖包子的变成了卖炉饼, 卖胭脂水粉的变成了卖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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