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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 (阮阮阮烟罗)


  这些所谓的上好胭脂钗环,在皇帝眼里,本来不值一提,但在此刻,却因这摊主直戳心腑的口灿莲花,而颇有兴致地挑拣起来,他一时拿起一支玉兰簪,一时拿起一支蝴蝶钗,不停地置于温蘅鬓边比看,觉得怎么看都好看,最后索性笑望着温蘅道:“要不都买下来吧?”
  摊主早看出这一家四口非富即贵,一听这官人如此大方,当即笑容满面,要将摊上诸物全数包揽起来时,却被那官人的娘子拦住,那娘子在摊面上细挑了一阵儿,最后相中了一只绣工清雅、宜男宜女的莲花香囊,拿在手里,笑着递与那官人。
  那官人似是怔住了,说话竟有些结巴,“……送……送……我的?”
  那娘子笑而不语,只是执起官人的手,将那莲花香囊,轻放在他的掌心。
  官人低头看看掌心的香囊,再抬头看看眼前的娘子,如是反复数次,面上的怔愣,如春水化开,唇际禁不住地上扬,笑意越扩越大,几是要笑得合不拢嘴了,强兜着满面灿烂的笑容道:“现在就系上吧!”
  那娘子复又含笑拿起那只香囊,在那官人身前微躬身子,将莲花香囊系在他的腰畔。
  与那官人腰处悬佩的金玉之物相比,这香囊真是不值一提,可那官人眼里看不到金玉琳琅,只看得到他娘子亲手为他系上的这枚香囊,托在手里细看许久,又看向他的娘子,只是笑,兜不住的笑,笑着将他的娘子,拥入怀中。
  一只香囊换赏了一锭细银,摊主知道她这小摊香囊不值这价,那官人赏她银子,实际不为香囊,而是为他娘子的心意,为他心中的欢喜,温暖的暮光中,她望着那一家四口走远,望着那官人与娘子如漆似胶的背影,也念起了她的丈夫与孩子,收好了今日的意外之财,早些收摊归家去,多多买些肉菜,为她在世上最爱的家人们,烹制佳肴。
  暮霭沉沉的天光中,琴川温宅,也飘起了袅袅炊烟,两个孩子趴在窗边朝内看,皇帝像只绕着花飞的小蜜蜂,待在厨房里,直围着温蘅转,一会儿帮她递盘,一会儿帮她舀水,似比掌勺的人还要忙碌,“嗡嗡嗡”地扇着小翅膀飞来飞去,忙得满头大汗,而又笑不拢嘴,不亦乐乎。
  三年来的第一次团圆晚膳,丰盛至极,皇帝是想这口想了有三年,大快朵颐,吃个不停,而两个孩子也不停,只是都是停不住嘴,他们积攒了满腹的话要对父皇说,将“食不言”抛在脑后,不停地告诉父皇,他们这三年来在旅程中吃过哪些美食、听过哪些异闻、见过哪些趣事,话匣子一打开,怎么都收不住了,等用完晚膳,还要跟着父皇往房内走,要和父皇讲上一整夜的话。
  只是脚还没跟着踏进寝房,即被赵总管劝拦住,皇帝隔帘看两个孩子被劝走了,含笑走坐到温蘅身边,清咳一声以吸引她的目光,等她看来,却又不说话,只是明亮的灯光下,唇噙笑意,眸中如有星子熠耀,全然映着身前的女子,等她也全然看着自己,抬起手来,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房外,被赵总管劝走的晗儿与伽罗,因为团圆的兴奋,和一肚子没说完的话,半点困意也无,走到园子里闲逛玩耍时,见舅舅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出神,瞧着孤孤单单得很,俱都走上前去。
  温羡见两个孩子走近,醒过神来,原要将秋千架让与他们玩,却被两个孩子轻按坐稳,看他们一人抓住一边秋千绳,说要在后面推舅舅荡秋千。
  温羡轻笑,在悠悠曳曳的秋千轻摇中,同孩子们讲起他少时常在此处推着阿蘅荡秋千的往事,讲着讲着,回忆的思绪如秋千曳摇不停,不知不觉讲了许多阿蘅的幼少之事,一岁又一岁的如诗年华,在娓娓道来的言辞中如水淌逝,终在遇见明郎前,戛然而止,涩了嗓音。
  “你们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子”,许久,温羡轻轻道出此句,任这世间最为无可奈何之事,在他心尖默默剐刺滴血,紧握住两个孩子的手,在夜色中,深望着他们道,“你们,也要学会坚强。”


第225章 水月
  庭园花枝,为暮春夜风摇曳地婆娑多姿,映在明亮的窗纸上,如水墨泼就的新样花卉画,窗下人,不是作画人,他在随风而舞的花影中,手指着自己的脸颊,笑等着一个迟来的亲吻,见似迟等不来,原欲主动采寻,但见她微微倾身,靠近前来,如蝶儿轻触,在他颊边柔柔落下一吻。
  真似花般柔软,皇帝心中也似有春花绽放,他将她搂在怀中,心中真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在温暖的灯光下,凝望着身前的如画容颜,想已不知在心底忆思描摹了多少遍,才终于等到眼前,心中感慨难言,由之涩涩道出口的,竟是低低的一句,“朕……是不是老了许多?”
  温蘅轻笑摇头,手抚过皇帝墨色的鬓发,“怎么会……三年而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来,朕已经熬等了三千多年,早就因相思苍老了”,皇帝笑说出这句真心实意的玩笑话,声又放轻,与她抵额相望道,“幸好不是三十年,不然真要等死朕了……”
  他深深凝望着她,又道:“只要能等到你,三十年朕也等,至死都等。”
  “……元弘……”
  怀中的女子,这样轻轻唤他。
  皇帝欢喜她这样唤自己,欢喜到几乎想要得寸进尺,听她唤一声“弘郎”,他忍住这样的冲动,暂未宣之于口,不急,她眼里看到的已是元弘,心里装着的已有元弘,就像现下再次唤他“元弘”一般,终有一日会唤他“弘郎”,哪怕等到那一日,已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之时,这一生与她,也算圆满,不急,来日方长,不急。
  花影摇乱,一夜好梦,月儿悄悄地沉入云海,日光破晓,驱散暗霾,将和煦的阳光,普照到大地山川的每一处,也一束束地透过温宅的菱花窗,落在晨光明亮的寝房之中。
  日头渐高,红纱帐中,向来风雨无误、早起上朝的皇帝,在今晨这民居,却不愿起,连动都不愿动,就这么躺在榻上,含笑凝望着枕边人,像小孩子悄悄游戏般,一会儿动作轻柔地把玩她的乌发,在自己的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又轻轻地捏她莹白的指尖,捏着捏着,要与她十指相扣,看两人的手指如此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好似天生就该如此,心中盈满欢喜,简直想要唤她一起看,却不能如此扰她好眠,只能强行按捺着,静等倦累的她睁眼醒来。
  等她醒来了,依然不愿起,四目对看的相望中,紧扣着的手,也轻轻晃啊晃,如在游戏,晃着晃着,他忽地凑近前去,偷袭般啄吻她的唇,如吃到糖的孩子,洋洋得意地为这一颗甜头而笑容满面,浑似忘记,昨夜已不知变着法儿地吃到了多少颗,每一颗都甘甜醉人无比。
  她的手,被他带着摇啊摇的,她的眸光,也被他的眸光缠黏如蜜地落在他的面上,皇帝望着她笑,她也望着他浅笑,在越发明亮温暖的榻帷中,笑望着他道:“起吧。”
  皇帝“嗯”了一声,依然不起。
  春时轻逝,暮春日光愈烈,榻帷间越发暖意融融,连相看的目光,也似融化在了这捧晴灿春光里,良久,温蘅再一次无奈而似有溺宠地笑道:“起吧。”
  皇帝仍是不起,不仅不起,还将手牵得更紧,黏黏糊糊。
  温蘅道:“晗儿与伽罗,都不睡懒觉的,应都已起来了,在等我们用早膳呢。”
  皇帝“唔”了一声,却又道:“他们都大了,不用人喂了,会自己用早膳的,也不用等我们。”
  说着语意还轻拈了点醋,撒了点娇,“他们都黏你三年了,也让朕黏一黏吧。”
  温蘅闻言轻笑,皇帝亦笑,笑着靠前贴面,将她紧密地抱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十分大方道:“朕也给你黏,元弘也给你黏。”
  温蘅望着日光都移晒到榻前的鞋靴上了,笑问皇帝:“元弘要黏到什么时候?”
  “元弘要黏到老”,皇帝晶亮的眸中盈满笑意,深深望着她道,“黏到地老天荒。”
  如胶似漆、黏黏糊糊的日子,在琴川温宅,一日日地如水淌逝,白日里,皇帝紧着处理完秘密递送来的朝事奏折,便全然陪着他的爱人家人,几乎时时与他的阿蘅黏在一处,或是同她一起陪着孩子,拿着那一沓沓的画作,边看边问,笑听晗儿和伽罗讲述旅程中的趣事,或是与她一起陪着岳父,与已忘记他这小贼的岳父攀谈,努力在岳父面前树立新的形象,无论何时何地,目光所及,总能看到他的阿蘅,她一直在他身边,眼里望见她,手里牵着她,笑是暖的,心也是暖的。
  等到夜里,这暖更为灼热,白日里,阿蘅是女儿、是母亲、是妹妹,等到夜晚的二人世界,等到他的怀里,她便只是他的阿蘅,温情缱绻,耳鬓厮磨,他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道不完的深深情意,要拿余生细细讲与她听,红烛高烧,夜夜好梦,迎等明朝,所谓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如此过去十来日,身为当朝天子的皇帝,再怎么享受琴川温宅温馨安逸的生活,也得考虑起返程之事,这返程,自然要与他挚爱的爱人与家人一起,一起回到他们的另一个家,有他们在,那冰冷壮阔的巍巍宫阙,才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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