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阮阮阮烟罗)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阮阮阮烟罗
- 入库:04.11
清淡的荷风轻拂中,沈湛听她静静道:“虽是兰因絮果,但这兰因甚美,就像眼前的莲花,虽然会有凋零残败的一天,可眼下菡萏香红、美不胜收,有这一夏的清香雅淡,即算是善终了。”
沈湛沉默良久,轻问:“你还记不记得,在琴川时,夏日里,我常邀你去莲湖泛舟……”
“记得”,温蘅道,“都记着的。”
无人言语的长久沉寂中,轻徐的夜风逐渐转烈,吹曳满池莲影摇乱,田田碧叶如舞裙被风扬起,隐在其下临池靠系的一叶扁舟,露了出来,沈湛幽漆无光的双眸,也随之微亮,哑声道:“……我再带你泛舟一回好不好?”
他看她没有立即出声拒绝,急切地走上前去,欲解舟缆,却见舟上无浆,登时僵站在那里,幽亮的眸光微微闪烁着,如星子沉落水中,挣扎着不肯沉入水底、彻底黯淡无光。
夜风愈发大了,吹得池旁蔷薇纷落,吹得池中莲影晃乱,也吹得女子轻薄的裙裳,为风曳起,翩飞如蝶,一直静驻不动的温蘅,微走几步向前,就近折下一支临近池边的翠绿莲蓬,轻道:“在琴川游湖赏莲的时候,你曾为我摘剥过莲子,今夜,我还你。”
……那是在前年夏日,他邀她游湖,款将小舟划至藕花深处歇下,攀折了一支最是饱满的莲蓬,边望着她轻摇罗扇赏荷,边在旁为她折剥莲子,心中之欢喜浓情,比之炎炎夏日,更为浓烈炽热……
……那时他们相识相知已有数年,虽还未将爱意宣之于口,但早已心照不宣,他将新剥的莲子,小心搁放在舟沿的小碟上,看她抬指捏拿,立含笑道:“三思,吃人的嘴软,你若吃了这莲子,待会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不要拒绝……”
……她猜到他将要问什么,双颊微红,指尖处拈着的一枚莲子,却没有放回碟中,听他郑重地相问可否爱慕时,虽没说话,也没放下扇子看他,却将那枚在指尖都攥热了的莲子,轻放入了口中……
时隔一夏,人事变迁,夜月下的莲池旁,沈湛望着温蘅折剥莲蓬,玉指纤纤,将一粒清凉的莲子,放入他的掌心,嗓音亦清凉如水,“往事,我都记着,可我不念了,不能念了,原想和离之后,与你虽夫妻缘尽,但仍可为旧识知交,这一世偶尔相见时,还能颔首示意、闲说几句,却不想,原来我们,连这样浅薄的缘分,都是不能有的,往后,我不能再视你为琴川的沈明郎,你是武安侯沈湛,是华阳大长公主与老武安侯的独子,我是定国公府的遗孤薛蘅,这是刻在我骨血的命,生我者父母,救我者父母,我认了。”
温蘅轻将沈湛僵凉的五指蜷起,令他握住那颗莲子道:“明郎,我们……都认了吧。”
沈湛紧攥着掌心的莲子,望着月色下她沉静的容颜,心中隐有千言万语,可却像是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嗓子干哑痛裂,唇齿轻颤着一丝声气也发不出来,只是满天的烟火,在此时突然绽放,流光溢彩地照亮了满池夏莲,缤纷迷离,璀璨夺目,令人有一瞬心神恍惚,仿佛仍置身去年上元夜,在漫天绚烂的烟火下,他在她耳边轻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没有了,再没有了……
心痛到至深处,便连痛也不知为何,只因其他所有的情绪,都已为痛淹没,麻木到心神僵冷,魂魄游离,只是遵循本能地展臂抱住身前女子,可却似什么也拥抱不住,低首触上她的唇角,也是微凉地心颤欲裂,似是碰一碰,就要碎了,再不复往日的温热相接,说来那往日,早已十分遥远……
花开一瞬的烟火,如消散的星子,淋漓落入池中,紧握在女子肩头的双手,终也慢慢无声垂下,沈湛声低如熄灭的火星,轻道:“好。”
温蘅回到承明殿时,已近亥初时分,走进殿内,便见皇帝正端坐在书案前批看奏折,全神贯注,眉宇凝肃,似已在此忙碌了许久,专注到两耳不闻外界之事。
她走至窗榻处坐下,立有宫侍躬身近前询问,“夫人,御膳房一早备好了蜜桃乳酪,您现在可要用?”
皇帝似因宫侍这一声问,才注意到殿内多了一个人,抬眼看来,“夫人回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朝她走来道:“现在就用吧,朕也陪夫人用上一碗。”
侍女应声退下,没一会儿,就端来了两碗乳酪呈上,温蘅因调理身体之故,每夜都得吃上这么一碗,这些时日下来,本就因怀有身孕易犯恶心的她,早已吃腻,只是为了孩子,仍是忍着夜夜用上一碗,她端起手边的蜜桃乳酪,持勺慢慢地舀用,听坐在对面的皇帝,闲搅着碗中乳酪道:“都快亥初了,夫人这去的,有点久啊……”
温蘅抬眸,看向咫尺之距的皇帝,皇帝瞎搅乳酪的动作一顿,默了默道:“……朕的意思是,夜深了,夫人身子沉重,该早些回来歇息,在外走太久,会累的。”
温蘅没说话,眸光掠看过皇帝衣颈处的一片蔷薇花瓣,继续微低首舀吃乳酪,眼角余光中,皇帝一直盯着她的唇角看,直到她放下空碗,再次抬眸看向他,也没挪开目光,手指着他所看处,期期艾艾地对她道:“夫人这里……沾了一点……”
温蘅顺着他所指方向,执帕擦了一下,却并没什么。
皇帝道:“……朕帮夫人擦擦。”
他轻抽了她手中帕子,一手撑着桌面靠近前来,一手执帕欲拭,却在将碰到时垂下手腕,转而低首轻触上了她的唇。
第172章 元弘
四目相对的一瞬,皇帝直觉该在耳光甩来之前,及时坐回原位,只当无事发生,可本能却让他反其道而行之,手中抽来的素色帕子,早轻飘飘地落在了光滑如镜的黑澄金砖地上,榻几上一满一空的两道乳酪瓷碗,也因他越桌追前的动作,被撞落在地,“哐当”两声清脆碎瓷声响,听得外头侍从身子一颤。
侍守在外殿的赵东林,听见里头似有摔东西的动静,以为圣上是因今夜楚国夫人与武安侯行止亲密的缘故,心里吃味,同楚国夫人闹起来了,虽然依他私心,是觉圣上是没什么可吃味可闹的立场的,但圣上是天子,天子想吃味就吃味、想闹就闹,也是无需讲什么道理的。
……若换了旁人在内,里头闹就闹吧,他赵东林也不想去淌这浑水、沾上一身腥,可是殿内不是旁人,殿内是楚国夫人,是圣上揣在兜里怕丢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心尖子上的楚国夫人,若真闹出点什么来,转头就后悔的圣上,怕不是回头还要责骂他这御前总管,没劝拦着些……
赵东林悬着这心思,轻走至通往内间的金丝垂帘处,悄朝里头看去,打算先观望观望,再思量行事,他这一探头,却见殿内情形并非如他所想,而是另一种旎然风光。
赵东林看得一怔,急忙缩回了头,杵在帘边默不作声,心中暗想圣上自去冬种下龙裔,茹素至今,是旷得够久了,在与楚国夫人同榻而眠的这些日子以来,圣上有时夜半会悄悄起身,轻声吩咐进水沐浴,这水,自然都是凉水,如今时值夏日,天气炎热,圣上这心头火,怕是也燎起来压不住了,况郑太医说过,孕妇前三月后三月俱不能行事,圣上若真想与楚国夫人纵情一番,也只有在紫宸宫的这两三个月了……
默思片刻的赵东林,忽听殿内又传来动静,这回不是摔碗声响,而是圣上高声急唤:“传太医!”
皇帝原念着隐在蔷薇花树后所见,瞅着她唇角瞅了半晌,越瞅心里头越是絮絮麻麻,忍不住寻个借口靠近前去,也原想一靠即离,只当是只偷腥的猫儿,尝到甜头就收。
可等真靠上了,见她微一怔后即下意识要退的模样,再想她在明郎怀中,那般温顺柔和,皇帝心中意气不平,兼之猫儿久违地尝到甜头,怎舍得叨一口就走,遂不但没坐回原位,反还越发靠前,心里头一股意气狂搅,将平日里的小心忧惧,都搅得七零八落,脑中所想只有明郎拥吻她的情形,而此时箍在怀中所感,也只有日夜相伴而不得的甜美醉人,心中愈发意动,忍耐多时的相思,似也随之燃起,在心头烧了起来。
但才这般意动了没一会儿,皇帝就见怀中佳人脸色不佳得紧,他微直身体,见她眉头紧蹙,以手掩口片刻,似仍是忍不下这股不适,难以自禁地侧身朝地干呕起来。
皇帝起先以为自己已让她恶心到这等地步,略碰一碰就要吐了,一腔浓情如泼冷水,心头火都给泼熄了,止不住有点灰心,可再看了片刻,见她似非因他,而是真的身体难受,立紧张起来。
……她的孕吐,在孕期三月多的时候,就已停了,怎会又这般干呕难受?!
担心的皇帝,急传太医来看,闻召的郑太医很快赶至,望切之后,回禀圣上道:“楚国夫人近日本就有些脾胃不和,今夜心绪激荡,加剧了这等不和,遂有些犯恶心,微臣这里有味清凉丸,请夫人含服着,可缓解不适。”
皇帝自是急让郑太医呈上那什么丸,又让他下去同御膳房商议着如何食疗为夫人调理脾胃,郑太医喏喏垂首退下,皇帝复又在温蘅身边坐下,望着她微垂首含服药丸的平静模样,就同从莲池回来时没什么两样,再想着郑太医所说的“心绪激荡”,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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