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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 (荔箫)


  房中静谧宛如深山幽洞,夏云姒清晰地听出郑太医的呼吸声变得极缓,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胸中,令他呼吸不畅。
  她笑意愈浓,轻然一哂:“一时只顾着说这些闲话,倒忘了正事了。太医接着搭脉吧,不论情形如何,都与我知会一声。”
  郑太医微怔,旋即有所会意,一语不发地起身,继续为她搭起了脉。
  她羽睫轻垂,余光自还打量着他,见他喉中噎了一噎:“娘子……有些大罪一旦为外人知晓。”
  “明人不说暗话。”眼眸抬起,她清凌凌地注视着他,“有些大罪一旦为外人知晓,我自身难保,自更无法保全太医。但我父亲从不是因为我才被旁人称一声‘国丈’,这般的大罪牵连不到他身上。”
  她循循缓了一息:“牵连不到他身上,你我就是没命了,您孙儿也永远是他的门生。”
  郑太医灰白的眉头一舒,复又沉默下去。
  京中读书人吾不知晓夏国丈虽才高八斗,收徒却刻薄得很。门下学生但凡有两分懒怠笨拙,便要被逐出门去。
  他掂量了一番自家孙儿的本事……
  勤是勤的,笨拙与否却要看与谁相较——和寻常读书人相比或许只好不差,然放到夏国丈门下,放眼望去全是高人,可就说不准了。
  越是说不准,她这一句担保就越价值万金。
  郑太医不由自主地一咬牙,刚搭回夏云姒按上的手指也是一紧:“娘子胎像稳固,只消寻常调养着,必能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
  这四个现在猛地听到,她心底还是会有一阵若有似无的刺痛。
  夏云姒挑眉淡笑:“有劳太医了。”
  郑太医的声音愈发恭谨低沉:“娘子客气。”
  她便从榻桌下摸出一只信封递给了他:“明日未时,让您孙儿拿着这个去敲夏家的门。”
  一桩大事自此便算办妥,又过些时日,她渐渐在两样打算间拿定了主意。
  就先彻底不提自己有孕了吧。
  让他在这孩子已然离去时才恍然惊觉他曾经来过,虽少了些感情的牵绊,惊异之下却也更令人痛苦。
  .
  这年的暑气来得迟些,待得端午过去、到了五月中旬,圣驾才启程前往行宫避暑。
  和贵姬近来害喜愈发厉害,夏云姒倒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是因在暗中用药调养,还是这伴着毒性长大的孩子已愈发虚弱、不足以让她有所反应了。
  皇帝自是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常带她去湖上泛舟,享受短暂的惬意。
  湖上景致虽美,白日里却晒。夏云姒便会瞧准轻舟划过荷叶的时机折一片荷叶下来,而后悠悠躺倒,将荷叶盖在脸上遮阳。
  荷叶清香浅淡,有那么短暂的弹指一瞬里,她鬼使神差地在想不知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喜欢这个味道。
  下一瞬他伸手将荷叶拿开,她又衔着娇笑抬眸瞪去:“好晒,还我!”
  他笑一声,依言将荷叶盖回她脸上。而后隔着荷叶,她听到些细微的动静,不过片刻那荷叶又再度被揭开,她正要再瞪,他掖了颗莲子到她嘴里。
  莲子是剥了皮的,也取了心,吃来清甜可口。
  她这才没再发火,撑身坐起,看看他手里正剥的下一个,又看看他嘴角的那一点点火泡:“莲心去火的,皇上别扔,臣妾拿回去攒起来,熬粥给皇上吃!”
  他倏然皱眉,抬头费解地抬头看了她两眼:“亏你想得出来……”
  人家拿莲子熬粥都是专门把莲子心剃了,没听说过专门拿莲心熬粥的,那得多苦。
  偏她还一本正经:“苦是苦点,可顶用呀!吃上一碗,明早嘴角那点泡便下去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嘴上还在上火的事,不禁欣慰于她还记得。
  但莲心熬粥……还是算了。
  他将刚剥出来的两枚莲心放到她手心里:“饶朕一命,粥免了。煮一杯水,朕喝,行不行?”
  她美眸微翻,答应得十分勉强:“也行吧!”
  说话间小舟绕过了湖上小岛,岛的另一边有一凉亭,亭檐才刚入眼,悦耳的银铃声已然传来。
  夏云姒下意识地看去,随着小舟缓缓转过,女子倩影映入眼帘。
  银铃在汉人女子身上是不多见的,不论是衣着还是首饰上都不常有。然亭中女子所着也并不是胡服,而是一身淡绿的清丽襦裙,只腕上有着银铃的手镯与面上坠着金铃的面纱乃是异域格调。
  这样的搭配应是格格不入,却莫名被她穿出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味道。
  妖娆妩媚的乐声中,她翩然起舞,并非大肃宫中常见的乐舞、也不似覃西王先前备来的剑舞,动时多了三分别样的活泼,静时亦掺两分不同寻常的婀娜。
  隔得这样远,一时看不清是谁。
  但宫中的外族女子不过三人,和贵姬身怀有孕不可能在此处起舞邀宠,想来不是如美人便是吉经娥了。
  夏云姒暗自忖度着,侧首看看贺玄时,见他一时看得出神,便先他一步开口:“真好看,可惜看不清楚。皇上一会儿传她去清凉殿好不好?臣妾想好好看看这舞。”
  这话正中他的下怀,他局促一咳,拉回视线:“朕一会儿要看折子,要看舞你传她去玉竹轩看。”
  明明都看得痴了,又何必还要这般硬撑呢?
  夏云姒心下好笑,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自己看有什么意思?要不臣妾等等,傍晚皇上没事了,我们再一道观舞!”


第64章 打脸
  夏云姒竭力地软磨硬泡, 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味道,直至磨得他点了头。
  反正他都已看得满目欣赏,便早晚会见那人的。若是如美人, 多半这一两日就要来见;若是吉经娥,或许碍于先前的事一时不想见她,可她必定再寻机多加“偶遇”两三回, 迟早会让他动摇。
  那便还不如她来开这个口,占据几分主动。
  是以用完午膳, 趁着午后小歇时,他就着人去传了那人过来。御前宫人何等机灵,早已打听清了是谁,不过一刻就将人传了来。
  是吉经娥。
  夏云姒见到是她, 未作掩饰的面色一冷,淡淡地垂下眼帘。
  欢天喜地地进了殿来的吉经娥亦是脸上一僵, 见礼间不无几分窘迫。
  她自然窘迫, 动用这样的争宠手段后得了召见,谁能想到屋里还有个别的女人呢?
  尤其还是个先前有过过节的女人。
  贺玄时也还记得先前的事情,亦不喜这样没规矩又过于蠢笨的女子, 不由眉宇微皱。
  刚欲开口,却听夏云姒先笑道:“今儿和皇上同游湖上, 偶然得见经娥在亭中起舞。那舞从前不曾见过,且离得远又看不清, 便请经娥来再舞上一曲吧。”
  吉经娥的面色愈发难看。
  虽然那舞本来就是跳来邀宠的, 可皇帝喜欢才叫邀宠, 眼下这窈姬张口说要她跳,是拿她当什么了?
  贺玄时侧首看看夏云姒,原想劝她说算了,但见她满面的期待便又咽了回去,也向吉经娥说:“是,舞不错。窈姬磨了朕许久说想再看一遍,你便再跳来瞧瞧吧。”
  吉经娥一时满目错愕,面上羞怒更甚,却又不敢发作,怔怔地滞在那里。
  夏云姒心下玩味地想,吉经娥现下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不论她对皇帝说不说得上是真心,精心谋划了这样一场,便总是希望被珍惜的。皇帝却只依着旁人的话要求她跳来看,这就是将她的心意往地上踩。
  可偏偏话都说到这儿了,这舞她今天非跳不可。
  不得不说,这吉经娥虽是可恨,但生得着实好看,流露出两分委屈的样子连她瞧着都有点不忍,无奈皇帝的心思没在吉经娥身上,也未顾及这份情绪。
  夏云姒饶有兴味地轻啧一声,略带着半分轻佻逗弄她说:“突然邀你来倒是我唐突了。不然这样好不好?你好好地跳上一曲,除夕那日的事我便不同你计较了。”说着睇一眼皇帝,口吻娇嗔起来,“我一会儿央皇上赏你。”
  吉经娥自听得出她的羞辱,然皇帝淡然不语,她终是不敢说什么,终是咬一咬牙,示意宫人去传了乐师。
  这一舞也不过小半刻就跳完了,舞是真好,贺玄时却莫名觉得身边这适才便在有意赌气的小美人更加有趣。
  是以整支舞他都看得心不在焉,待得一舞终了就挥退了吉经娥,一把将夏云姒拢进了怀里:“离除夕几个月了,还记着仇跟她较劲?心眼愈发小了。”
  她脸上毫无惧色,反倒衔起笑来,垂眸轻声:“皇上看出来了?”说着又娇笑一声,信手从榻桌上拣了颗葡萄喂到他口中,“臣妾气不过她那样欺负和贵姬罢了,皇上生臣妾的气么?”
  身娇体软的美人卧在怀里、还柔言轻语地说着话,他如何生得起起来?
  她明眸望着他,辨出他的情绪,竟还胆子更大了,抬手拍拍他的脸:“若不生气,皇上就要帮臣妾赏她,臣妾适才都夸下海口了呢。”
  他低笑着俯身吻她:“说吧,怎么赏?”
  夏云姒眼波流转,在他唇上轻轻一咬:“晋她一例位份,可好?”
  他微微眯眼,笑意变得促狭:“这么刻薄,可真不是什么贤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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