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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 (荔箫)


  端午当晚,一连十余日都未再见皇帝的夏云姒终于带着含玉一道去了清凉殿,与从前一样只让含玉拎着食盒进去,将粽子呈给皇帝。
  她已这样做过许多次了,他必定知道她在外面,只是从前不见也罢,但现在,他想了她这许多日,多半会出来。
  夏云姒太清楚自己何样的姿态更显美艳、何样更能动他心弦,便立在十余尺外等,侧颜朝着殿门,举头望月。
  月色如纱笼下,将她的面容与身姿都变得朦胧,朱唇羽睫皆添一缕细雾。
  过不多时,她余光便察觉一道身影缓缓从殿中行出,却并未直接走向她,只是立在了殿门口。
  那日的情形确是有些尴尬的,不仅因为那一闪而过的画面,更因他最后突然而然地离去。
  于是夏云姒任由他欣赏了会儿,才倏然回神般向他望去,又忙屈膝深福。
  她没有前行,是以隔着这十余尺的距离,亭台楼阁与寒凉月色映衬四周,让她看起来向一幅朦胧的画儿。
  夏夜晚风拂过她鬓角的碎发,这画儿又添了几许鲜活,就像那九天之上的仙子突然落入凡尘,美得虽不真切,又让人清楚知道她就活生生地立在那里。
  贺玄时心跳不稳,轻吸了两番凉气,才得以佯作从容地向她走来。
  他走到近前时,她还维持着福身的姿态。他扶了一把,她才站起身。
  站起身,他依旧比她高一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睇视了半晌,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好像比十余天前更美了。
  无声地清一清嗓子,贺玄时平复心神:“白日里端午祭,朕忙了大半日,难得歇下来,一道走走?”
  他连语气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
  夏云姒莞尔颔首:“好。”
  二人便一同散起了步,没带宫人,含玉也先被遣回了玉竹轩。
  她并不知他要往何处去逛,却也不问,只安安静静地跟着。
  走了好一段路,他才寻了个话题:“明日宫宴,你先来清凉殿?”
  指的是为覃西王弭平叛乱而设的庆功宫宴。
  这宫宴原是该今晚办,顺便庆贺端午佳节。然而覃西王虽早已到了京中、此番也随圣驾一同到了行宫避暑,手下的将士们却还有后续的事务尚在封地打理。
  打理妥当后,一行人紧赶慢赶地往行宫来,终还是难以如此赶至。晌午时请罪折子送至宫中,说将士们离行宫尚有百余里路,且山路难行,大概要入夜时分才能抵达,到时会即刻入宫告罪。
  皇帝体恤将士,写了朱批让他们不必着急,宫宴推后一日,明晚能到即可。
  夏云姒看一看他:“臣妾先到清凉殿做什么?”
  宫宴设在珠玉殿,各宫嫔妃应是都按时辰直接过去才是。
  良久的沉吟后,却听他说:“朕想多见见你。”
  语中渗出蓬勃的情绪,又被竭力压抑到极低。
  夏云姒只作不知,轻轻地笑了声:“姐夫在宫宴上又不是见不到臣妾。”
  “……是。”他有些被噎着了,想找个说辞来说服她,一时又心乱如麻,什么也想不到。
  她却自顾自地闲闲答应了:“好吧,臣妾听姐夫的。”
  他清晰地松了口气。
  微微侧首,他不住地打量她。
  她低垂着眼帘,鸦翅般的羽睫遮着明眸,依稀可寻那双眼睛含着笑意。
  他忽而对她充满好奇:“笑什么?”
  少女娇俏的脸儿便蓦地一变,笑意尽数敛住,一本正经地看他:“臣妾原还道自己那日无意中失了仪,让姐夫生气了。现下看来姐夫并未生气,臣妾高兴。”
  话未说完,那硬生生绷住的笑就又溢了出来,几分促狭更衬得她灵动多姿。
  他别开目光,不太自然地摇一摇头:“朕岂会生你的气。”
  “不会么?”夏云姒硬绕过去,满含探究地迎上他闪避的视线,“那姐夫怎么十几日都对臣妾不闻不问。今儿个端午,也不见姐夫赏臣妾个粽子。”
  语中隐有三分娇嗔的意味,他从前从未见过。这便令他心潮翻涌,欣喜若狂。
  强定心神,他做出一派严肃:“倒怪朕了,你明明也十几日不曾到过清凉殿。”
  “君威不可侵。”她美眸一翻,语声悠长,“臣妾只道姐夫生气了,哪里敢去呢?”
  贺玄时眉头微挑:“这是要求朕哄着你了?”
  她脱口而出:“哄一下又怎么了……”
  他好一阵恍惚,恍惚间分不清这究竟是妻妹对姐夫的依赖还是嫔妃对皇帝的撩拨。
  恍惚之后,他的心有了倾斜,他极力克制、极力告诉自己不可这般自欺欺人,却还是压不住心魔。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想将她搂住。
  ——他原想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又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里硬生生刹住,咬着牙关上移,最终环在了她的肩上。
  亲昵,却又不失隐忍的一种姿态。
  夏云姒没做挣扎,反是一声低笑,口中道:“臣妾说笑的!这么大一个人了,哪里还能真要姐夫哄。”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初时心惊不已,怕她反抗、怕她不高兴,后又一分分定下心,庆幸于她的并不介意。
  不是简单的“庆幸”,他在这片刻里的心情堪称狂喜。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已有那许多妃妾,竟还会为这样简单的接触如此欣喜。
  两人这样走了许久。
  他说送她回玉竹轩,她知他在有意绕远、有意走得很慢也并不戳穿,只亦步亦趋地与他同行。
  如此,这段并不甚远的路,硬生生走了小两刻才到。
  眼瞧着离玉竹轩只余几丈远了,忽见一人影踏出月门,看见他们又惊然收脚,忙不迭地往回跑去。
  “什么人!”贺玄时一喝,但只能看到一个宫女装束的人疾步跑走。夜色已深,院中又满是翠竹,很快就寻不到身影了。
  夏云姒旋即也喝道:“小禄子!”
  看不清人形,但遥遥可闻院中有人应了声“诺”,接着就见人影向后院窜去。
  她理所当然地挡住皇帝:“姐夫等一等。”
  他顿住脚,她说:“瞧着有古怪,等小禄子来回了话再进去,免得出事。”
  现在当然不能让他进去。因为离月门最近的屋子就是她的卧房——乔装打扮的燕舞现在才刚躲进她的卧房中,必定尚未更衣,让他进去岂不撞个正着?
  另一边,小禄子冲进后院,一把抓住正在墙下扫地的宫女的肩头:“还跑!”
  如兰惊了一跳,愕然看他:“……禄公公?什么还跑?”
  小禄子自不会容她多说,拽着她便往前去。经过来路,又捡起一方白帛,也不给如兰看,直接带到院外面圣去了。


第30章 戏成
  如兰这样的粗使宫人平日里不太见得着圣面, 偶尔碰上也不过是退到墙边跪地见个礼的份儿。眼下她被小禄子押出玉竹轩的月门,抬头一看皇帝就在面前站着, 吓得当场便跪下了。
  尚未跪稳, 便听小禄子禀道:“下奴一路追过去,她只顾着跑, 身上掉下了这个也没顾上, 下奴便拾了来。”说着将手中的信奉呈上。
  贺玄时眉宇轻锁,边接过边问:“这是什么?”
  小禄子躬身颔首:“下奴没打开过, 不太清楚。”
  他便径自打开, 夏云姒在旁一语不发地瞧着,她无所谓信封里是什么, 只盯着跪地不起的如兰。
  惊慌失措, 又茫然不解。于是皇帝与小禄子这般一来二去地对答,她都想不起争辩。
  眼下见皇帝着手拆那信封了, 她似乎又回过些神, 怔然抬头却欲言又止, 不知是不是惧于天威不敢贸然开口。
  信封很快被撕开,贺玄时只抽出扫了一眼, 面色立变:“这是什么符咒!”
  明黄的两页符咒夹着两页白纸被掷向如兰,然纸张轻飘,仍只慢悠悠地往地上落。朱砂写就的红色符文在这样轻缓的移动中显得很是清晰, 刚从院中赶出来迎驾的宫人们看得一滞, 惊慌失色地跪了一地。
  本朝皇帝再不信星象鬼神之说, 也并不意味着宫里可以随处见这些东西。
  如兰也面无血色:“奴婢、奴婢没见过这些东西……”恐惧令她的嗓音颤到嘶哑, “这不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
  可这样的情景,皇帝自不会觉得是这许多人栽赃于她。加之她方才一语不发,更让这话显得心虚。
  小禄子气势却猛,两步上前,一掌迎面掴下去:“还不住口!”
  这一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如兰整个身子向侧旁栽去,半边面颊眼瞧着肿胀起来,想来脑中更是天旋地转。一时只得捂着脸缓劲儿,什么也说不出了。
  夏云姒唇角扬起一点微不可寻的轻笑,俯身拾起一页随符咒飘落的白纸,“咦”了一声,递给皇帝看:“皇上您瞧,这是谁的八字?”又睃一眼如兰身后,“那儿还有一张。小禄子,捡起来看看。”
  贺玄时看了眼夏云姒手中那页,摇了摇头:“朕也不知。且先收着,让宫正司去查。”
  “……皇上。”小禄子忽而声音打颤,二人一并看过去,他双手瑟缩地托着那张纸,“这是、这是我们娘子的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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