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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 (荔箫)


  “现在我更想让你知道,姐姐是死在你手里的,你知道么?”她说着,直视向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突然瞪得浑圆,勾得她又一声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也自欺欺人地将它忘记了?”
  “是你暗示的顺妃,顺妃才给贵妃与昭妃出的计呀。”她嫣然而笑,“你可真有意思。”
  他摇头,一下又一下,不肯承认。
  “说不了话,否认不了,憋得慌吧?”她修长的护甲缓缓地抚过他的脸颊,“带着这份心思,多吊两天的气吧!吧,想想姐姐那几天心里有苦难言是什么感觉。”
  “哦,还有。”她眉眼弯弯,“你的那些信,都在我那里,宁沅一封也没瞧见。所以你若想着宁沅会在你死后与我翻脸,可死了这条心吧。”
  浑圆的眼睛猛然失去气力,只余死灰一片。
  夏云姒觉得有趣极了。
  现下看来,还好她没信了那些鬼话——就算他们下辈子真不会有好果子吃又如何?哪有现世报偿来的痛快!
  “臣妾先告退了。”起身悠悠一福,她转身离开了。
  她希望他能至少多熬一天,因为姐姐当时也是硬熬着一口气多活了一天。
  诚然姐姐当时是为让宫中众人能好好过上巳节,不用日后年年都要在她的忌日中度过上巳,但她还是想让他体会一下,姐姐临终之时到底有多苦。
  四天后,他才在深夜的昏迷中离世,行宫里敲了丧钟,京中皇宫的丧钟很快也震响了,夏云姒听到有宫人在慨叹,说太上皇两天前一度拼尽力气要起来、还想说话,却最终也只能逼出两个字来:“夏,云……”
  宫人唏嘘说:“太上皇这是到死都还念着佳惠皇后。适才宫人们一瞧才发现,他使力使得连床褥都抓破了。”
  夏云姒对此不予置评。她心下觉得,他想喊的或许不是姐姐,而是她。
  因为这连名带姓的叫法实在不似向姐姐表达爱意,倒多半是想下旨杀了她。
  带着这未竟的心愿入土去吧。
  众人直至丧仪办妥才返回宫中,一连数日,人人脸上都带了倦色。
  回宫后不久,已缠绵病榻多年的太皇太后又因经不住儿子离世的打击,也随之去了,紧跟着便是又一场丧事。
  这些事都有绕不过去的规矩,皇后虽在孕中,仪程中也难免有要她出面的地方,是以前前后后忙碌一场下来,她一连数日身子都不大舒服。
  宁沅为此满面愁苦,一想接下来还要守孝斋戒三年,怎么想都怕皇后熬不过去。最后终是顶着满朝的议论下了旨,道为皇嗣考虑,皇后不必斋戒了,让御膳房好好安排一日三膳。
  !  这些事就都用不着夏云姒操心了。回到宫中,她闭门待了一整日,一封一封地将先帝数月来写的信读了一遍。
  这些信,其实无一封是写给她的,都是写给宁沅的。只不过行宫宫禁当时由徐明义掌管着,这些信一封也落不到宁沅手里去。
  夏云姒饶有兴味地一字字地读,清晰地分辨出那些信上的字迹从数月前的尚算工整逐渐变得潦草凌乱不堪,也清楚地品出了他的情绪转变。
  最初时,他是尚有几分自持的,在信中对宁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读下来还算得一篇不错的文章;但到了最后,情绪已张狂疯癫,信中只余对她的咒骂,亦斥责宁沅不孝。
  依着顺序这样读下来,多像他的一生。
  夏云姒很庆幸自己将这些信压到今日才读,因为那几段对她说的话虽是恶毒冷酷,却也透着几许悲凉哀伤。她与他到底相伴多年,若早一些读到这些信,会不会抬一抬手留他多活些年也说不定,事情将会多出许多变数。
  而现下,一切都已成了定局,这些信在她心底留下怎样的波澜都不要紧了。
  个中味道皆可留待日后几十年细品,或甜或苦,终是无伤大雅。
  纸片迅速地被浸透,字迹也很快消散。她淡看着它们被冲远,站起身时有些失神,险些被地上的薄冰滑上一跤。
  “太妃当心——”小禄子及时扶住她,笑说,“水渠边不免结冰,最是容易摔了。其实太妃若有不愿旁人看到的东西,倒不如烧了省事。”
  她便也笑笑,随口敷衍说:“也是。”
  事实上她也想过烧了省事,转念一想又觉还是这样稳妥。毕竟给亡故的亲人送东西都是用烧,万一这些信不小心烧去了姐姐那边,可就是给姐姐添堵了。
  想这些时她自己也觉得可笑,她一个连神佛也敢骂上百八十遍的人,偏生又在这事上信得不行,生怕姐姐难过。
  至此,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夏云姒在先帝末七之日,去见了被圈禁已久的覃西王。
  !这天她化了个分外妖娆的妆,妖娆得全不似守寡之人。宦官将覃西王押到她面前跪下,她翘着二郎腿噙笑打量了好半晌。
  覃西王几番挣扎,想冲上来对她动手,但都没能挣开。
  她直至欣赏够了,才悠然开口:“先皇驾崩,新君继位——天下是易主了,殿下算得奇准无比。”
  “你这恶妇……”覃西王声音颤抖不止,“我皇兄是明君,就因为你……”
  她早想好了要打他这一巴掌,没带碍事的护甲,指甲倒修得很好,一掌抽下去,侧颊上血痕红得想被野兽挠过。
  “你皇兄是明君,我姐姐就不是贤后了吗!”她终于将这番藏了多年的话骂了出来,“就因为什么天象之说,你让她惨死宫中!”
  “你还有脸说我夏家姐妹祸国殃民!”
  “今日局面,皆是殿下您一手促成!”
  有那么一瞬里,覃西王只道她疯了。可她终又收住,目光再度落在他脸上,淡漠而戏谑:“你知道你哥哥的死状有多惨么?”
  “你……”他瞳孔骤缩,愤慨之烈。
  她起身,轻佻地捏起他的下巴:“你自己想想看吧——哀家只告诉你一句,那恐怕是你想都想不出的惨。”
  然后,她边转身出了这方屋子。着人添了张椅子,安然在外落座。
  覃西王也被人放开,透过木栅仍能看见她,无可控制地破口大骂。
  足足两个时辰,她就在那里品着茶、吃着点心,听着他骂。
  这样的骂真让人觉得痛快。
  十五年前,她也曾想这样大骂。骂贵妃、骂昭妃、骂先帝,甚至想骂家中缄默不言的长辈们,但她最终忍了下来。
  因为那时她知道,除了骂之外,她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作为报复。
  而覃西王现下没有报复的办法了。
  这骂声落在她耳中,就像对她这些年的犒赏。
  她直至他骂累了才起身离开,边往外走,边留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哀家送殿下一句话,烦请殿下来世也记得,免得再糊涂一世——‘!听天命者,反受其扰’。”
  微顿,又说:“覃西王因先帝离世大为悲痛,于狱中割腕自尽。”
  最后,她道:“小禄子,盛一杯他的血带走,回去之后在冰窖里妥善收着,哀家有用。”
  小禄子应了声诺,背后不远处前后脚传来的,便是覃西王低低的惨叫声了。
  这倒让她一怔,亦有些心惊:“你知道?”
  宁沅锁着眉头没说话。
  夏云姒打量着他的神色:“你不高兴?”
  “……不。”宁沅摇头叹息。
  但姨母的事,倒不难想通。
  这么多年来姨母都不喜欢父皇,甚至恨着父皇,那她进宫来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为母后讨个公道,二便是为让他好好长大成人。
  这两个原因放在上头,他断无道理开口要求姨母为父皇守寡。
  他只是觉得:“我还是希望姨母留在宫里。姨母前些年过得委屈,现下总该我尽孝了。”
  “‘尽孝’?”夏云姒品着这两个字啧声,“这不急。这事……你们几个日后都还有的是机会呢。”
  宁沅锁着眉看她。
  “皱什么眉!”夏云姒瞪他,“你姨母我如今还不到二十八岁,又不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
  “这我知道,我就是……”宁沅懊恼地挠头,他就是觉得有点舍不得。
  不过,罢了,姨母的那处府邸说到底离皇宫也不远,日后也不是不能走动。
  有两日后,皇贵太妃车驾就出了宫。府中一切原也都已打理妥当,但莺时她们不放心,几个人约好一同来了,一道盯着底下的小丫头们里里外外地收拾。
  如此还是一直忙到傍晚才算彻底地歇下,夏云姒躺了小两刻,又起身,去了厢房。
  正院的厢房仍是用作佳惠皇后的灵堂,她着小禄子将那杯覃西王的血取了来,往供桌上一放:“喏,姐姐你看,这是罪魁祸首的血。”
  “还有贵妃和昭妃,都没在妃陵了,你放心吧。”
  “哦,!,还有姐夫……”她啧一啧声,“没跟你合葬,你应该没见到他吧?”
  她边说边坐到蒲团上,眼眶泛着酸,红起来,没禁住一声抽噎。
  “你的椒房宫现在住了人了,你儿媳,人不错,希望椒房宫别再早早空出来吧……”
  “你在库里给我备的嫁妆,我取出来了。怎么那么多?害的莺时今天收拾的时候闪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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