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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 (荔箫)


  后来却应和了卦象。
  “若这一切皆不可信,皇兄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他摇着头,失声哑笑,“总不可能舒贵妃那般早慧,不过八岁便已爱慕皇兄、觊觎姐夫,是以让臣弟看出端倪;又或皇兄竟喜欢这八岁的孩童,让臣弟观出将来。”
  宁沅呼吸一窒,坐起身来。
  不行,不能让他说下去了。
  神鬼之说虽是许多人都道不信,但其中泰半又不过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父皇或多或少也是如此。
  覃西王迷信与此,从前虽让人觉得滑稽,如今这样一说,却着实是巧合太多了。
  父皇信与不信都在一念之间,姨母的命也只在父皇一念之间。
  宁沅一把揭开床帐,踩上鞋子。
  身边的宦官忙要上前侍奉,但刚跪地伸手,他已趿拉着鞋跑向外面。
  内殿之中,夏云姒一语不发地听完覃西王所言,冷淡开口:“姐姐身故恰是因为殿下送来的贵妃与昭妃,本宫进宫又是秉承姐姐的遗愿。今日的一切与其说是应和了天象卦象,倒不如说是事在人为——一切皆是殿下您一手促成。”
  覃西王冷笑:“命数天定罢了。昔日的天象卦象臣皆详细记下、封存,贵妃娘娘不必在此强词夺理,混淆视听。”
  “也不知是谁强词夺理!”寝殿的门被一把推开。
  众人自都不免往那边看去,便见宁沅走了出来,面色铁青:“三叔今日若能用这样的话要了姨母的命,明日是不是就能故技重施要我父皇的命?”


第147章 清算
  覃西王眉心微跳, 一记眼风荡向宁沅。
  他原也生得俊逸, 横眉冷对自有一股清冽气质。身材较宁沅更高了许多, 一时便是旁人瞧着都觉气势凌人。
  宁沅却无分毫惧色,在几步外淡淡抬眸,静看着他:“我从前只知昔日的贵妃与昭妃皆是三叔送进来的, 却不知三叔送她们进来就是为着母后。如此,我母后的命倒是折在三叔手里了,三叔如何还有脸在这里搬弄是非?”
  覃西王轻嗤一声:“殿下年纪尚小,许多事自是看得简单。”
  宁沅眼底含着股思念生母的哀伤, 面色却寒得可怕:“那若说得不‘简单’一点, 三叔今日说天象道夏氏二女祸乱朝纲,光芒直压过紫微星。来日是不是就可说紫微星光芒已然黯淡, 江山易主也是命中天定?”
  覃西王眼底一震, 刚欲开口, 宁沅抬手指向御座:“三叔如此步步为营,一头熊都能驯养七年之久,当真是冲我姨母来的,还是苦心孤诣地谋求这皇位、指摘夏氏一族不过计谋失败后的欲盖弥彰?!”
  夏云姒轻吸口气,心下惊叹:干得漂亮。
  这样的事,信与不信都不过一念之差, “宁可信其有”更是见惯不怪。唯有让皇帝觉得覃西王醉翁之意不在酒, 让皇帝觉得一旦他信了这番话, 来日便连皇位也有可能动摇, 才真能让兄弟生隙。
  可这样的话由她说出总不免显得心思太深, 非说不可也必要层层铺垫之后才好。
  但宁沅不一样。
  他是皇帝的嫡长子,这样的心思他是该有的,皇帝也会愿意看到他思量这些。
  整个内殿都为之安静了一层,宁沅不做理会,仍只逼视着覃西王:“七年之前,我姨母初进宫,不过是个正六品才人。纵使人人皆知父皇顾念母后绝不会亏待她,也无人知晓她是否真能得宠——既如此,当真会有人这般费劲心思只为算计一个前路未卜的小小才人么?三叔觉得可说得通?”
  可若是为算计皇位,就说得通了。
  夏云姒淡泊垂眸,悠然地抿了口茶。
  宁沅续道:“三叔又当真那么信天象卦象么?”
  “若当真信,为何算不到那熊伤不到姨母?为何算不到香饵会被徐将军寻见?三叔连关乎自己成败的事情都算不准,国运大事偏还能这样轻巧信了?”
  宁沅咄咄逼人,十三岁的孩子声音又稚气未脱,无形中会让人觉得这是童言无忌,也就又多了两分可信。
  覃西王终有些急了,朝皇帝抱拳:“并非如此。皇兄,臣弟身边原有一能人,确是精于此道,便是昭妃苏氏的父亲。只是后来苏氏落了罪,她父亲便也很快亡故了,臣弟身边没了此人相助,故而……”
  “哦,那此人昔年竟没能算到女儿进了宫会不得善终么?”夏云姒清清淡淡地开了口,语罢一声轻笑,“如此也可见是算得不准的,殿下还信?”
  “你……”覃西王锁起眉,却没说出话。
  在这一瞬之间,大约连他自己都有些动摇。
  “三弟。”皇帝摇着头,深长叹息。
  针锋相对的争执暂且收住,每个人都看向他。他靠向椅背,揉了会儿眉心,再开口时,每一个字都疲惫而失望:“朕从未想过,竟是你害了朕的发妻。”
  夏云姒心下缓缓吁气。
  这一句话,就算定了覃西王的罪了。
  到底还是姐姐的分量重些。这么多年下来,皇帝对她有几分真情、几分爱恋都已不再重要,要紧的是人前人后他都记挂她极了,他自己也一直沉溺于这样的“深情”。
  “你不必再回封地了。”他目光有些空洞,望着远方,飘忽不定,“听闻你与王妃一直无子,来日朕会替你过继一个侄子,承继你的王位。你的女儿,朕会封她做公主。”
  他的视线终于在覃西王面上落定,透出几许凛然:“这是看在咱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
  “……皇兄?”覃西王不可置信地摇头,下意识地要上前,但被宫人挡住。
  皇帝一字一顿地续道:“传旨,覃西王听信谗言、谋害后妃,着……圈禁京中王府。朕念手足之情,命户部另挑宅院供其妻妾居住,其女接入宫中,交由……”他凝神想了想,“交由宋淑仪抚育。”
  “皇兄!”覃西王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断声一喝。
  皇帝只摆手:“押他出去。”
  即有宦官上前押他,他自然挣扎,然那些宦官也是练过武的,哪能由得他挣开。
  “皇兄,夏氏一族必除不可!”夏云姒平静坐着,静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否则舒贵妃居心叵测,五载之内天下便将易主……皇兄!”
  夏云姒心弦微动,真想再往后听听,可大约是“善解人意”地宫人为不让这些大不敬的话继续流出便堵了他的嘴,这句话之后就一个字都再听不到了。
  耳边传来一声沉叹,夏云姒侧首看去,皇帝神色之疲惫仿佛不眠不休地连读了三日折子。
  宁沅上前了几步,温声宽慰:“父皇别难过……是三叔糊涂,铸成这般闹剧。”
  夏云姒摇摇头,意有所指:“你父皇是难过你母后那样好的人,竟折在这样一场闹剧里。”
  宁沅哑声,神色间亦是哀伤不已。她攥住皇帝的手,温言同宁沅说:“你再去睡一睡吧,姨母陪着你父皇。”
  宁沅一揖,就告退回了房。这样的一劝一答一宽慰便又颇有一家人相处间的温馨了,在他这般难受之时最能令他感怀。
  她轻语道:“臣妾会让父亲辞官、遣散门生,不让皇上为难。”
  “不必。”他反握住她的手,“朕不信那些,并不为难。你姐姐已命丧于此,朕不能再让你因此委屈。”
  “臣妾也不委屈。”她这般说着,语气中却有可见一斑的委屈,“臣妾要天下人都看到那天象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臣妾不是那样的人,姐姐更不是。”
  “至于什么五载之内天下必将易主之言……”她苦笑了下,“臣妾只盼这五载之中覃西王殿下都能好好活着,莫要想不开自尽,这样五载之前便可光明正大地到他面前给他一巴掌了。”
  他不由失笑:“可真是锱铢必较的脾气。”
  她轻轻一哂,倚到他肩头:“臣妾心里就能装下这么一点儿事——皇上、姐姐、孩子们,再就是臣妾自己了。个个都对臣妾要紧,自然要锱铢必较,事事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揽住她,她沉静地阖上眼睛,心底一片安然。
  她可没有骗他,她就是事事都要算得明明白白。
  忙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快算完了。
  覃西王就姑且留上几年,她等着与他再算一道。
  .
  数年以来,皇帝与覃西王都最是亲近。如今突然问罪于覃西王,朝堂都为之紧张了一阵,对于夏云姒的种种指摘倏然冷去。
  覃西王很快被押解回京,女儿却是过了月余才被送到行宫来。
  覃西王的女儿单名一个颖字,皇帝加封其为颖安公主。到了行宫,宫人就直接将她送去了宋淑仪那里,贤妃直接去瞧了瞧,回来后与夏云姒慨叹:“才不到五岁,哭得嗓子都哑了。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如今就为覃西王糊涂,她便要遭这与爹娘分离的罪,也是可怜。”
  夏云姒轻哂:“可跟着那么个糊涂爹,只怕日后要更可怜呢。”
  跟着她又问起来:“皇上月余前就下旨让公主进宫了,怎的这会儿才进来?可是王妃有什么不妥?”
  贤妃摇头:“我问了问随公主过来的下人,说王妃没什么。她素来是个干练的人,知道事情没了斡旋余地便认了,带着府中妾室一道去了新宅子里,忙里忙外地打点家中事宜。倒是太后……舍不得覃西王这养子被圈禁,先将颖安公主接到了长乐宫去,与皇上磨了许久,见皇上当真不肯松口半分,才不得不将人送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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