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娘本想留给小孙儿的,想想也没甚意趣,又不值得什么钱,便当作信物并庚贴一道给了江家。江家给的却是江娘子的私物,一支嵌红珊瑚桃心簪,火红的珊瑚被打磨得圆润生晕,应是江娘子的心爱之物。
两相比较,施家的那块杂玉便拿不出手来,施老娘念了声佛,道:“侄媳,你看重我家萁娘,我心里高兴,只这簪子太过贵重。”
陈氏立一边更是没了声气,深感自家矮人一截。
江娘子却笑道:“这也是旧物,我年少时喜它颜色,常常佩戴,如今上了年纪,再不好上头。我又没有养下小娘子,不留给儿媳,又留给谁去。”
施老娘也不好再推,便笑道:“我定叮嘱萁娘好生珍藏,做个传家物,子媳相传。”
江娘子眼里多了丝丝欢喜,嘴上却道:“哪当得传家。”
施老娘笑道:“唉哟,这还当不得传家,又有哪样当得,名贵是一样,心意是另一样。”
他们坐一处换着信物,商议着亲事,说得头头是道,火热朝天,萁娘和江石这两个正主倒被撇到一边,好似不与他们相干。
阿萁托着腮与阿叶坐一处,小心抱怨道:“说得是我的亲事,里头却没我的事。”
阿叶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不知羞,你在里头做什么?不在才好呢。”
阿萁叹道:“好赖是我的终身。”
阿叶一把捂住她的嘴,横她一眼:“二妹妹,你是小娘子呢,哪能将这些话挂在嘴边。”盯着阿萁见她听话地摇了摇头,这才松开手,叹道:“不曾想,妹妹这么快就有了人家。”想着早晚有一日,她们姊妹再不能在处,心中满是伤感失落。
阿萁看她忽然有些哀伤,一思量,明白过来,笑道:“阿姊只往坏处想,我却是只管往好处想,以后我们还在一个村子里呢,日日可以串门子,一道说闲话。”
阿叶一怔,想想确实如此,比之其它姊妹天各一方,她们实是有幸,当下转忧为喜。扭头看阿萁浑然如常,没羞没臊的模样,她不觉得妹妹心大,只当妹妹还不解世情,摸摸她的发鬓,道:“二妹妹还小呢,萁娘,在外可不好说这些话。”
阿萁笑道:“本就是私下许的婚事,还不一定做数呢,我哪里会说出去。”
阿叶被她的话吓得半死,握着手帕捂着心口,本想说,她并非此意。眼下要紧的是掰回阿萁的歪想,道:“既定了婚事,哪有反悔的?你哪来的怪念头?”
阿萁理所当然道:“眼下江阿兄是好的,可万一他性子歪斜了,打架闹事赌钱。”
阿叶急道:“常言道,嫁鸡随鸡,嫁……”
“那万一鸡狗不如呢?”阿萁笑驳道,抬眼看阿叶被她吓得脸都白了,忙安抚道,“阿姊,我只随口说说,江阿兄还是很好的。”
阿叶小心呼出一口气,握住阿萁的手:“萁娘,无论如何,不好生这样的念头。”心里打着鼓,小声忐忑问,“萁娘,你在江家常能见到江家阿兄,你看他品性如何?”
阿萁唇角微翘,道:“不如何,全然是个浮浪子,惹人生厌。”
阿叶不由心头一紧,再看阿萁的神色,知她言不由衷,轻拧一下阿萁的鼻子,嗔怪道:“又来胡言乱语。”
阿萁埋汰了江石,反倒羞怯起来,拎起阿叶的一方手帕,稍稍挡了挡脸,面上还是爬上了红晕,左右环顾了一下,轻咳一声:“阿豆不知跑去哪里了,我去找她回来。”说罢,丢下阿叶,逃也似得跑了。
阿豆这些时日跟着采菌蕈,常在江家往来,时不时能得一些零嘴,脆豆、梨条、枣圈儿,村中一干顽童图她的吃食,时时讨好,阿豆得了意,成日翘着尾巴在村中钻来钻去。
阿萁找了半日都没有找到她,倒有个将将说话的小儿,嘴里嚼着什么,跑过来口齿不清地道:“施家阿姊,码头那有人等你呢,阿姊,我领你去。”
阿萁挑眉,故意摇头:“不好,家中有事,我可不管码头谁在那等。”
小儿急了,一把抱住阿萁的腿,不依道:“不行,你不去,我少一块饴糖。”
阿萁吃惊,笑道:“走路不稳,倒学得无赖子模样。”她心里猜是江石使的人,又逗小儿几句,这才随他一道去村口码头。
果然,江石将小舟系在老柳树下,坐在那抱着一个小竹筐,正冲着她笑。
村中小儿又得了一小块饴糖,欢天喜地地跑远了,阿萁站在岸边,看着舟上的少年郎,想着两家已互赠信物,为他们许下了亲,她难得扭捏起来,垂着头,抿着唇,不敢拿双眼直看他。
江石笑起来,将她带上船,又递给她一个盒子,然后道:“虽然阿娘也送了信物,却不是我的份,这是我的心意。”
阿萁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套香具,她心下欢喜两眼晶亮,笑道:“多谢阿兄。”
江石承了她谢,伸出手:“那,小二娘拿什么回赠?”
以香为信
阿萁托着盒子怔愣不已,将江石上下左右看了好几眼,又瞪着他摊开的手,吃惊道:“哪有人生得这般厚脸皮,出口讨要信物的。”
江石笑道:“你既说信物,自是有来有往,不然如何算得信物?”
阿萁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只是……她为难皱眉,道:“阿兄容我些时日,一时我也不知拿什么与阿兄互换,倒是,那些香我有了一些眉目。”
江石一怔,摇头道:“不好不好,香丸香篆,一烧就化成了灰,纵是香饼香粉,藏得时日长久,也有香味尽去的时候,没有长久的意头,不大喜庆。”
阿萁跟着一怔,清亮的双眸染上了一点失落,道:“阿兄说的也是,只是,只是……这是我偶尔想得的法子,不与寻常的香仿佛。”她边说边,计上心来,复又笑道,“烧烬了也不怕,日日续上就是,当为长日添香。”
江石虽然嫌香为信,缺了些好意头,但是看萁娘兴致勃勃,隐有炫耀之意,不忍拂她的兴,笑着追问:“什么样的香,不与别的香仿佛?”
阿萁扬起一个笑脸,道:“我也是那日在山中跟道长说话才生的念头,只是,眼下先不与阿兄说。”
江石叹气:“连我也不能说?”
阿萁笑道:“过几日再送与阿兄,到时阿兄不就知晓了,早知晚知,都是阿兄的。”
江石诱哄道:“既是送与我的,便是我的所有物,那我像是物主,既是物主,自己的事物还不能提早先听上一耳朵?”
阿萁却不上当,笑嘻嘻道:“我才不受阿兄的哄骗,送到了阿兄手上那才是阿兄的,没到阿兄的手里,照旧是我的。阿兄的事物阿兄做主,我的事物自然是我做主。”
江石被说得心痒,期盼起来,脸上摆出失落的模样,一声长叹,道:“小二娘的话,好生生份,有负你我之间的情分。”
阿萁冲他皱一下鼻子,娇声一笑,借着他的话道:“那便先与阿兄生份几日。”
江石又装可怜,道:“本想着过几日与你一道去拜访沈家主后,他家要是有船起航,想跟着去外头看看行情。”
阿萁听他竟有远出的打算,想着有一段时日不能见面,大为不舍,转念又想,外面天大地大,既不想做井底蛙,总要出去才是正理,那些若有似无的愁绪被无限的遐想冲淡。边掰着手算时日,边道:“可惜不能跟阿兄一道去,不过,我定能在阿兄出远门前将香调好。”
江石还要说什么,阿萁打断他,道:“阿兄说再多,我也不会透露半点的,嗯……阿兄真要出远门,既得将沿路各样的新鲜事一一记好,等回来再说与我听。”
江石无奈,低笑着看她跳上岸,扭身跑远了,只留下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真想把她带走,天南地北都捎在身边。
他们小儿女自有情思,只施进心下不平,隔日拉了江大和江石吃酒,顺带捎上了卫煦。
江石对上施进又是气短又是心虚,,自然一心讨好,哪里敢拒酒,江大却是个混不吝的,最爱看人倒霉凑热闹,亲家有心教训自己的儿郎,他非但不相帮,还在哪跟着摇旗壮声,直呼多上酒。倒是卫煦在旁胆战心惊,他是施老娘亲点的孙女婿,待他非比寻常,连着施进都不敢明目张胆寻他的麻烦,因此逃过一劫,不曾被老丈人拉着吃酒。没想到,好兄弟成了连襟,他跟着遭了殃。
施进几杯酒下肚,借着酒劲发牢骚,无非是对一双女婿的不满,一个一个怀着鬼胎,肖想他的女儿,江石尤为可恶,他们忘年之交,哪个想过要来做女婿的?
江石连连赔罪,忙为施进斟酒,自己舍命陪君子,跟着一杯一杯对饮,倒把施进磨得没脾气,加上江大与他站一边为难江石,倒让他无从发火。憋得他倒转枪头对上卫煦,吃一口素酒,骂酒淡如水,如同吃马尿……
卫煦好端端陪酒,被边火燎得头发焦,也只好干笑着应和,他老丈人也不知是吃醉了,还是借酒装疯,既然酒淡如水,怎又成了马尿。
施进吃得面上坨红时,见座中几人也都醉意朦胧,似真似假道:“我家叶娘和萁娘的终身就此托付给了你们,我施进是个臭种田的,没甚大的本事,白长一身的力气,你们要是待我女儿不好,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一拳打得你们开颜料铺,两拳打得你们头开花。左右离得近,我前头听得风声,后脚就寻你们的麻烦,什么人□□故的,我素来不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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