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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 完结+番外 (申丑)


  施进恶声恶气道:“一道坐船的还有江叶青,一并请来问清便是。”
  江二娘子一听竟还扯到江叶青,气焰顿消几分,他家除却自家的地,还赁了江富户的田地来种,如何敢去跟江富户咄咄相逼。
  里正并一个保长又道:“若说交情,我们三家村哪家不沾亲,哪家不带故?依你之说,岂不是谁来作证你都不信?”
  江二娘子理屈词穷,哭道:“那我这一车肉便便白白没了?”
  里正冷笑:“你自家失肉,怪怼谁?不如平日少生些口舌事非,多积些阴德。”
  江二娘子道:“那醉汉来得古怪。”
  里正道:“既如此,你寻他去问个分明。”
  里正一言独断,驱散了看热闹的村人,又好言安慰江石,不忘叮嘱:“男儿郎,胸怀当生得宽广,莫与妇道人家计较。”
  江石揖礼谢过,转身又谢施进,道:“累进叔为侄儿跑一趟,改日找进叔吃酒。”
  施进拍拍他的肩笑道:“不过来说一句话,哪当得记在心里。你脾性又我相投,拿你当侄儿当兄弟,都可使得。”
  江石呆了呆,沉默片刻,正色道:“不敢跟进叔乱辈份,论子侄才好。”
  施进大笑:“依你依你,天寒地冻的,你我都早些归家。”
  他二人作别,老樟树下江二娘子还在扶着树身哀哭,这几声哭倒是真情实意,委实伤心不已。
  阿萁得知这事来龙去脉,已是隔日傍晚,她坐在院中一张小木凳上,听着施老娘与许氏口沫横飞地说着江二家失肉的事。
  许氏叹道:“这银锭系了红腰绳,愣还是跑了,可见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施老娘笑道:“浮财莫贪,可不落了个空。”
  许氏又道:“江二娘子昨晚哭了一宿,眼肿得跟桃子似的。”
  施老娘子不是个良善人,拍手笑道:“该,哭瞎了也哭不回一车肉,自家腰上肥油刮刮倒能得个十斤八斤的。”
  许氏叹道:“只可惜了那一车的肉。”
  施老娘道:“有甚可惜,送与江河也不送与这等鸹噪婆,又贪又凶舌头又长。”
  许氏笑道:“我倒不是说江二家该得这肉,只可惜这肉没进人的肚皮,好些人家,一年都吃不到几口。”又说起江石,“年岁不大,倒也心狠。”
  施老娘驳道:“不然还要供着两头的爹娘?”
  许氏道:“理是这个理,只外头看着不好,白白带累了名声。”
  施老娘道:“地里刨食,山里砍柴,林里打猎,名声值得几钱?便是说亲,修得新屋,置得聘礼,还怕没有小娘子愿嫁。”
  许氏笑笑:“倒也是这理……”
  阿萁听得心浮气躁,回屋翻出藏起的字帖,小心取出一张叠好放进怀里,陈氏将阿叶拉去了里正家中绣花,暗地许想要跟阿叶说体己话,阿豆不知又跑去哪里疯玩。
  “嬢嬢,大嬢嬢,我去看看豆娘跑去了哪里。”阿萁寻了一个借口道。
  施老娘骂道:“阿呀,一个一个不着家的,去吧去吧,老了管不动你。”
  阿萁吐舌轻笑,伸腿将缠上来的黄毛狗轻轻踹到一边,出了院门飞快地往卫老秀才的矮院走去。卫老秀才性独又怪常不在家中,白日不是老樟树下徘徊,便在村后卫家祠堂外吃酒。也是阿萁运道不好,在祠堂外绕了一圈,不见卫老秀才的身影。
  四周寂然,寒鸟几声哀号,祠堂虽大门紧闭,里头却供着一排排卫家先人灵位。阿萁胆子再大,也无心久留,正要走,却听得祠堂里头有人悄声说话。
  阿萁皱眉,疑心藏了歹人,只祠堂里又没甚可偷之物,大着胆子摸过去,将耳朵附在门上细听,想着要是听得不对,回去告诉里正好纠结人手过来拿贼。
  只听里面一人笑道:“小兄弟,改日再有这样的好事,再叫哥哥几个来。”
  “王大哥说笑,哪里日日都有这等白得的好处。”一声音轻笑回道。
  阿萁只感心口砰砰直跳,胸腔闷慌,手脚俱凉,少年声音清明如晨风,透澈如溪水,令人想不识都难。
  这回话的不是江石还有谁?


第29章 青梅许约
  阿萁生怕惹出事,不敢多做片刻的逗留,提着裙角,半弯着腰,蹑手蹑脚慢慢从卫氏祠堂退开几步远,正要转身就溜,就见村道那头走来一群白鹅,打头那只趾高气扬、抬头挺胸,肥而白胖的身子轻摇慢摆,走得好不霸道。
  阿萁暗暗叫苦,这只鹅在村中赫赫有名,撵鸡追狗,抢食叼人,一天到晚在村中横行,简直是无所不为。
  要命的是,这鹅正是江石家的。
  前有恶鹅,后有它家恶主。阿萁一时情急,卫氏祠堂跟前有一株参天古榕,也不知生了多少年月,树身几有十数围,根柱垂挂,一木似成一林。
  阿萁寻得树身一处凹洞,也不管苔藓打头,枯皮乱叶飞裹,将身一矮整个人藏了进去。
  忐忑屏息间,听祠堂有人道:“外头好似有声。”
  阿萁忙又将身往里缩了缩。
  江石似也听到了声响,接口道:“几位哥哥先在里头稍侯,我去外头看看,这边幽静,鲜少有人来。”
  阿萁深吸一口气,古榕上鸟雀筑巢,虫蚁安家,她一侧眸,一群蚂蚁许为着大年忙碌,不知从哪抬了一条不曾死透的肥虫,正翻山越岭往蚁穴搬去,眼看就要爬到她的衣襟上,阿萁忍无可忍,抬手就把它们拍了下去。
  刹时,万籁俱寂。
  阿萁听到江石的脚步声一顿,他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细碎的脆响,一步一近,离她似不过只咫。
  祠堂中藏着的几人似不耐烦,一个粗嘎的声音问道:“怎样?可有不长眼的偷听。”
  江石轻笑一声,道:“不曾见人,倒是我家养的鹅在这边寻食。”
  王姓之人道:“那便罢,江小兄弟,那些肉你真一斤不留?”
  江石笑道:“当初说好,请了王大哥帮忙,将那肉充作谢礼,我岂会出尔反尔,言而无信?那半扇肉,王大哥与诸位哥哥或分了吃,或卖了分钱,都可使得。”
  王姓之人道:“江小兄弟做事大方,深合我意。他日,小兄弟再有好事,切莫漏了我们几个;若小兄弟遇着歹事,与我们有几分信任,也言语一声,我们几个没一句二话,定然撸袖相帮。”
  江石道:“既得王大哥这句话,改日少不得还要叨扰。”
  那声音粗嘎之人催道:“王保长,江小兄弟,你二人磨磨叽叽,跟个懒驴拉磨似得,没完没了,等得人好不心焦。我那驴还寄养在我家亲戚家,他家是个雁过拔毛的,说不得正使着我家的驴祖宗替他家做活计。”
  王保长笑骂:“你放屁,谁个磨叽,你猴投胎的?片刻也等不得。”又相邀道,“我们明日料理了那猪肉,再买些酒来吃,江小兄弟真个不来凑个趣斗个酒?”
  江石拒道:“这次便罢,下回再与王大哥一道耍酒。”
  王保长道:“既如此,我们也不好久留,免得露了痕迹。”
  江石道:“王大哥和崔大哥还往山脚荒草滩上坐船走。”
  王保长笑道:“使得。”
  话至此,人声渐悄,只有江家那只大鹅不知钻在哪里,“嘎嘎”叫了几声。阿萁静下心侧耳倾听,又等得片刻,自认江石等人远去,正要从树凹里钻出来,整个人就笼在小片阴影下。
  阿萁怔愣惶惑,抬起双眸,江石正站在她跟前,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眉目仍嫌青稚,他的目光跟他的声音仿佛,清澈如水,潺潺轻过河石。他站那,显得那般高,哪怕他现在腰窄身长,仍如一棵生在悬崖仍笔直参天的青松。
  然而这个人,心性不佳,睚眦必报,背后与一帮子闲汉无赖设下计,让江二一家一无所获。
  她看着江石,江石也看牢了她。
  古榕如林,绿荫似无边无际,他的眼里除却连绵的翠色,便只容得下这个缩得小小一团的小娘子,她布衣布裙,双髻发丝微乱,绑着的一段红绳垂在她的耳畔,红得鲜,红得艳,红得似熟透的红豆。
  二人又静对半刻,阿萁大着胆从树凹里钻了出来,她沾得一身的脏污,站在古榕下喘了口气,理裙整袖,见自己衣摆还浸染了一片翠色的草汁,又是焦燥又是害怕,回家施老娘少要唠叨几天,又不知江石怀揣什么歹意……
  胡思乱想间,江石在她身后道:“你左边发髻那,沾着一片枯叶。”
  阿萁手上稍顿,怯怯回头。
  江石好整以暇地倚在古榕上,拿手比了比发鬓。
  阿萁转了转眼珠,略有惊惶,往后稍退一步,戒备地盯着江石,慢慢抬起手,果从自己发髻间摘下一片枯脆的落叶来。
  江石笑,又道:“你后背也沾得好些青苔泥垢。”
  阿萁自知自己够不到后背,微瞪了江石一眼,思及他的算计,又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江石被她这么瞪了一眼,原本的理直气壮倒变得有些惴惴,转念间又想:自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莫非任由他人白白欺负?从来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不愿由人捏扁搓圆,何错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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