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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 完结+番外 (申丑)


  阿萁头一歪,巧笑道:“二舅母还说不是哄我,我爹娘怎会将我阿姊嫁天边去。”
  余氏“唉哟”一声,笑得直不起腰来:“真是个灵巧的丫头,骗不了你去。”重又拉起阿萁的手,“去屋灶间,问问你大舅母,你大表兄忙什么不见人影。”
  余氏走路风风火火,阿萁半小跑地紧贴着,忽地问道:“二舅母,阿姊配给大表兄,真个好?”
  “这谁能知……”余氏随口要回,堪堪收住,险没把嘴给拐瓢了,笑道,“亲上又加亲,当然好。”
  阿萁摇摇她的手,耍赖道:“舅母又哄我了,舅母原本不是要说的这几字。”
  余氏笑道:“好生会歪缠的小娘子,这便是我本意。”
  “二舅母……”阿萁不依,拖着余氏的衣袖一点点拉扯,“二舅母最疼惜人了,旧年我来,二舅母还偷把云片糕给我吃呢!”
  余氏笑眯了眼:“难为你小人,隔年还记得这般清楚。”
  阿萁又求:“二舅母教我人情学问。”
  “我斗大字不识一个,哪有学问教你。”余氏被吹捧得高兴,面上大有得意之色,微一沉吟,拉着阿萁慢慢走道,“二舅母别的不知,我只知,凡事没个必好,也没必不好,听那些个跟你拍着胸脯一口咬定千好万好的,将来有事,他定是吃不到痛的那个;再有那些个,脚都没迈出一只,看都没看去一眼,便铁口咬断这事必不好的,将来事成,他定是得不到好的那个。”
  阿萁默默将余氏的话记在心里,越想越觉有理。
  余氏又想了想:“这脚落在了前头地上,才知这地实不实、稳不稳。你自个要走的道,父母姊妹亲骨肉,哪个都不能替,血燎泡也只生你脚底板上。”
  阿萁垂眸,站住脚,收起嬉笑的面容,郑重福了一礼:“二舅母今日教萁娘的,字字句句都是良言,萁娘定牢牢记在心里。”
  余氏一怔之后,笑道:“值当什么,不过是颠来倒去的旧话,走的路,过得桥多了,哪个说不出一挑子来。”
  阿萁摇头,道:“有些人只图自己明白,却盼别人糊涂,还有些人,还存心歪骗呢!哪会说掏心话。”
  余氏诧异:“你才多大,成日家的怎尽想这些没趣的?”
  阿萁知道自己放肆了,笑捂着自己嘴,余氏轻蹬了一下她胳膊,训道:“小娘子家家的,想些花啊头绳新衣裳,将这些撂开去,再想下去,你可要住寺里敲木鱼了。”
  “我再不想多想。”阿萁认错讨饶,心里却推敲着:多思难道不比糊里糊涂着应对强?
  余氏和阿萁边走边说,转眼就到了灶间前,前后屋门敞着,里间烟气缭绕。
  徐氏拿一方松花青布包了发髻,用襻膊高高系起两只衣袖,露出腕间一对素面银镯子,拦腰围了一幅长围袄。
  她立在灶前,拿着刀,利索地剁着肉,对坐那烧火的淑兰道:“这肉拿小火爊烂煨透,杀的鸡等会便将来蒸。” 又教她道,“依我们这儿的礼,有客来家,要炖糖水鸡子,一个也使得,两个是大方,再多便是挣面子挣人情,只看来家的是哪家客。”
  余氏咳嗽了一声,徐氏转过头来,阿萁忙抢先叫道:“大舅母!”
  徐氏见是她二人,先对阿萁笑道:“灶间呛人,又腌臜,萁娘穿得干净衣裳,别进来沾得一身灰,不如去看看猫儿?要是不爱看猫儿,就去淑兰屋里坐坐,前几日她得了一个不倒翁,摇摇不倒,也有几分有趣。”
  她不等阿萁应声,又将脸一拉,冲着余氏冷笑一声:“我这里外张罗,忙得腾不出一根手指头,你倒好,白坐着说白话,倒是消闲。”
  余氏也挂下脸,阴阳怪气道:“哪敢跟嫂嫂配对做活,我手脚粗糙,哪入您的法眼。”
  徐氏有客在家,不好争吵,笑着道:“你别犟嘴不服,你只说说,家常洗菜剖鱼,只图一个快,连泥带草,连腮带鳞,你只说,我可有冤了你?”
  余氏脸都不红一下,道:“都是泥腿田间妇,哪有这些讲究?逢着荒年灾月,地皮都能吃秃一寸。”
  徐氏气得眼抽眉抖,一刀剁下一块肉,道:“我还道你生了良心,要来帮忙搭手,原是来气我的,还捎带着外甥女,是欺她年小听不懂话,还是存心污她耳朵?”
  余氏扯了阿萁只在门口站着,拉着声道:“不比大嫂肠子弯儿多,我从来都是一根通到底的。”
  火灶塘前,淑兰折着细柴火,不见半点惊吓,偷偷冲阿萁挤挤眼,满是无奈地笑了笑,可见徐氏和余氏惯常吵嘴斗气的。
  余氏呛了徐氏几句,得了些口头便宜,这才说起正事:“你家大郎呢?怎不见人影?”
  徐氏手一顿,道:“我让他在屋后头杀鸡呢,可是有什么事?”
  余氏这才拉了阿萁往屋后走,道:“你这做娘的,夜里想的千般主意,日间屁都不放一个,手里握着令旗,倒遣了先锋当伙头兵,非得喊他杀鸡。我去叫了茂林陪他姑丈一道吃酒去。”
  徐氏立马会意,笑起来道:“应当的,确实是我失了周全,弟妹费心。”又和颜悦色地问阿萁,“萁娘怕不怕杀鸡?要是胆细,留在灶间和舅母说说话。”
  阿萁故意张望着,笑答:“大舅母,我不怕的。”
  余氏专挑徐氏的刺:“她爹猎得野兔,杀得野猪,她还能怕杀鸡的?”
  徐氏嫌手上那对银镯子碍事,退下来塞在腰间,道:“弟妹真个不认道理,她爹杀得猪,她便生得钟馗胆?”笑问阿萁“萁娘,舅母问你,你和你阿姊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你阿姊怕不怕杀鸡宰猪的?”
  阿叶不怕杀鸡,但她不忍,施家养的一窝鸡,大都是阿叶从小鸡崽一点一点养大。小鸡崽一群毛茸茸支着两细腿的圆溜球,俱生得一般毛色,一般黑豆眼,阿叶怕与邻家的混了,一只一只点了朱砂,又一只一只起了名号。
  这般精心,哪舍得断头褪毛剖肚填了五脏庙?
  早些阿叶养大的鸡,杀过几只吃肉,阿叶伤心得躲在屋里直哭,哭得施进和陈氏,心头抽抽地疼。后来还是施老娘想了一个法子,家中但凡养鸡,专拣了母的养,不杀也尽可,留着生鸡子,不怕蚀了本。
  阿萁不愿细说,避重就轻,笑道:“许是不怕的,只是阿姊不喜凑趣,专围着去看。”
  徐氏大是赞许,眼中又添满意,道:“不凑热闹才好,少生口舌。”
  陈家屋后几垅菜地,又种得几棵桔树,一小片修竹,经冬犹然苍翠,阿萁抬眼就见大表兄陈茂林蹲在竹林下杀鸡,脚边还放着一个风炉烧着滚汤水。
  余氏刚要出声喊他,陈茂林手里那只歪着脑袋的“死鸡”,忽然“起死回生”,大力拍着翅膀挣脱开来,一路淌着鸡血一边咕咕叫着,飞也似地往山脚桑林那奔逃而去。
  阿萁和余氏双双吓了一跳,怔愣在当地。。
  不解其味
  那鸡死里逃生,眼见就要穿林过野回归山林。
  余氏拍腿惊呼,道:“嘴边的肉,如何能飞?”话音未落,她一个箭步就追了上去,余氏虽腰间生着几圈惰肉,腿脚却极快。那鸡脖子上又挨了一刀,洒得一地鸡血,不若平常敏捷,被余氏追撵上来一把拿住翅膀给提了回来。
  阿萁留心着陈茂林,身量既不见高亦不见矮,身形既不见壮也不见瘦,眉眼口鼻虽生得周正却又不见夺目之处,不凶也不恶,不精也不蠢,不利也不钝,不争也不抢,真是当当中中,平平庸庸,没有半点的棱角。
  黄氏夸口孙儿稳重,也果然沉得住气,鸡走逃后陈茂林面皮微有发烫,行动却不见半点惶急,还过来招呼了一声阿萁:“表妹!”
  “大表兄。”阿萁被那只走逃的鸡引走了心神,虚应一声,掂脚往山林那看去。
  陈茂林轻咳一声,道:“刀口卷刃,不大利索,我接得小半碗鸡血,只当鸡死透,不料想……”
  不料想那鸡精神抖擞,搏力一拼竟走脱去,还溅得陈茂林衣襟上斑斑血迹。
  阿萁度量着他的神色,估猜着他可知晓家中有意将他与阿叶配成一双?
  陈茂林被看得略有不安,连着目光都开始闪烁起来,强撑着架式,不急不缓问道:“表妹,今次大表妹怎没来?”
  他这一问,阿萁顿知陈茂林早知说婚一事,看他模样,心中应也是愿意,只他们一家一无所知,好似任由人挑挑拣拣。
  余氏擒了鸡回来,拿过柴墩子上豁口卷刃的菜刀,一刀斩下鸡头,骂道:“累我一身臭汗。”
  陈茂林伸手要去接鸡,道:“谢婶娘搭手。”
  余氏缩回手,将死鸡扔在木盆里,拉起围裙一角胡乱揩了揩油手,道:“大郎休管这儿的活计,你去换身干净衣裳,与你爹一道陪你翁翁、姑丈吃酒。”
  陈茂林老实,不知余氏用意,道:“有阿爹和叔叔在,尽可支使开,倒是阿娘这边忙乱,我在这边帮手。”
  “放屁。”余氏性急,立眉骂道,“别锅边灶头打转,做你男儿家该做的事,休再啰嗦。”
  陈茂林性平,笑了笑,仍是不紧不慢,道:“索性衣裳沾了血,不如我先褪了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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