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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 完结+番外 (申丑)


  陈氏奇道:“阿爹竟由着你胡来?”
  陈二舅挤了挤眼,摇了摇头道:“阿爹上了年纪,两眼有些花浊,看不大分明,早晚得见竟是不知。”
  陈氏一愣,自己出嫁恍似昨日,不觉间却已成婚十数载,大女儿都近嫁龄,自家脸上也已添得数道细纹,何况家中老父,又是伤感又是心酸,眼中浸着泪道:“我一年也难回转家门一趟,父母康健全赖大兄二兄看顾。”
  陈二舅看妹妹两眼含泪,暗悔自己多嘴,笑道:“放宽心,你兄弟哪敢忤逆爹娘半点,阿爹拿棍棒打我,我都是自家趴好不必吩咐的。”
  陈氏顿收泪意,陈二舅打小皮厚,从不惧打骂,每惹了事,陈父祭出棍棒,他自行先解了衣裤,赤条精光地往那一趴,陈父嫌他污眼,草草挥棒几下就将他轰走穿衣。
  “二兄,听店家婆道,你日日一早就来茶寮吃酒,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陈氏关心问道。
  陈二舅摇摇头道:“一言难尽,不过些鸡零狗碎的事,我先与妹夫好生吃上几碗酒,路上再与你们说。”
  陈氏也知村中茶寮不是说话的地方,在这说得一嘴,明日不知能传多少口舌。她柔顺惯了,心里生怕丈夫吃醉,却不横加阻拦,只忧心叮嘱:“二兄,你与你妹夫少吃一些,半醉上门要惹爹娘生气。”
  陈二舅大笑:“三妹妹不必担心,妹夫的酒量我心中有数,这些淡酒,吃个一斗都不在话下。”他拍拍桌子,与店家婆道,“婶娘,再赊几碗酒,月底一并算你。”
  店家婆边筛来几碗酒,边斥道:“放屁,月底就是年终,再不与你拖欠的。”
  施进在旁笑道:“店家婆只管把酒筛来,我算钱与你。”
  店家婆脸上堆笑,满口好话:“陈家女婿一看就是大方人,行事也周到,你们吃着,酒尽够,要是嫌光吃酒肚中没底,汤饼、馄饨尽管道来。”
  陈二舅过意不去,与施进推拒道:“妹夫过门是客,哪能由你做东?”
  施进道:“你我姊夫郎舅哪用这般生分,再者,与舅兄吃酒也是合心快意事。”
  陈二舅笑道:“是妹夫你客气了,我知道你度量我不趁手,实非为此,我历来在这吃酒都是先赊了来,末了再清算。”
  店家婆抄着抹布立在炉子那偷偷撇嘴。
  阿萁暗暗看在眼里,想着自家二舅嘴里定有一些不实之处,不然这店家婆不会满脸不以为然。
  陈二舅混人一个,看阿豆站在地上,两手扒着桌子,露出半个脑袋张望,便拿筷子夹一颗酥豆喂与她吃,阿豆眯着眼吃了,他又拿筷子沾了一点酒递过去,阿豆两眼闪了闪,照旧吃了。
  阿萁不错眼实着阿豆,见她吃了一筷子酒,抿抿唇,咂咂舌,尝出味,辣得两眼泪汪汪,将嘴一扁就要哭,连忙将面汤喂与她。
  施进与陈二舅哈哈大笑,惹得陈氏嗔怪不已。
  陈二舅混归混,还知晓得分寸,与施进略吃了几碗酒,问问如何猎得猪,又问问家中诸事安好,停了杯箸道:“三妹妹,妹夫,随我一道家去先,再耽搁,阿爹知晓又要祭出棍棒,如今我儿女半大,再拉不下脸面。”
  施进与陈氏哪会不应,收拾归整一番跟着起身。
  只那几个酒钱到底归落施进身上,陈二舅摸着鼻子讷讷无言,把那要钱的店家婆瞪了又瞪。


第21章 难念的经(二)
  经
  陈二舅因着酒钱一事失了颜面,无奈囊中羞涩被店家婆几句撅了回来,回去路上步也涩,肩也驼,闷着头活如一头老牛犁地,就没抬起过头。
  阿萁边走边看村中风景,远远近近农家小院,低低矮矮柴门人家,看远桑林接山野,近听村妇纺丝麻。老叟倚门拄杖望来客面生,村童嬉闹拦路问客从何来。
  陈二舅在前头健步如飞,施进挑着酒肉和阿豆也能轻松撵上,只苦了陈氏赶得辛苦,阿萁扶着母亲,急道:“二舅舅,阿爹,你们慢着些,阿娘赶不了急路。”
  施进一拍自己的脑门,暗骂:该死!竟忘了这一遭。站住脚对陈二舅道:“舅兄,慢些走道,你妹妹……嘿嘿……”
  陈二舅回过味,也连道该死,又怪怼施进:“妹妹有了身子,妹夫怎瞒着不说?”
  施进叫冤,道:“娘子诊出脉,家中隔日便使钱捎了口信与岳父岳母,如何没有说。”
  陈二舅咕叽道:“你家那糊涂颠倒岳父母,不曾在我跟前提过半点。”嘟囔着抱怨几句,放慢脚步与施进并肩走到一块,摸摸乱蓬蓬如秋后枯草似的胡须,大发感叹,语重心长道,“大郎!妹夫!内兄啊……你妻有孕你眉头带喜,遮莫有甚好喜?都是前世欠下的债,今生踩着你后脚跟来讨要的。累得腰弯背驼胡须一丈长,还要扮作牛马驮着孙儿逗趣,苦也!”
  施进是个疼惜儿女的,浑不能领会陈二舅的感慨,反笑倒:“现世债主来勒银,我几棍就打得他们出去;前世债主做我儿女,我只嫌少不嫌多。”
  陈二舅大摇其头:“妹夫不到地步,没有悟透天机啊。”
  阿萁插嘴笑问:“二舅舅悟到了什么天机?”
  陈二舅念道:“人道多子是福气,我道通通是狗屁。几世同堂有何幸,天天争得眼乌青。别看老婆是娇花,几年就变母夜叉。”
  阿萁呆了呆,明知不妥,忍不住想笑,直憋得满脸通红,眼角沁泪。阿豆坐箩筐里撩着手问:“二舅舅,母夜叉生得什么模样?”
  陈二舅苦着脸道:“前头还天晴,后头就下雨;先才笑欣欣,转眼哭啼啼;睡前还气平,醒后却骂鸡……”
  陈氏委实忍无可忍,伸手轻推了陈二舅一把:“阿兄,你是吃得醉了?胡话连篇。”又问道,“你可是和二嫂嫂吵了架?”
  陈二舅梗着脖颈怒道:“哪个与她吵?哪个敢与她吵?她是阎罗王的亲妹妹,罗刹国的罗叉娑,只差没把我掏去活吃了。”
  施进大笑:“可见二舅兄真个与二嫂嫂吵了嘴。”
  阿萁跟着拿手指冲着陈二舅刮了下脸:“定是二舅舅与二舅妈吵了嘴。”
  陈氏无奈,道:“阿兄,你与嫂嫂有儿有女半辈的夫妻,还争个什么长短高低的?”
  陈二舅大呼冤枉,道:“哪个与她争,我堂堂男子汉,拳上立人,胳膊走马,谁个会与她一妇人吵嘴斗气,实是我做小伏低受了一肚子的鸟气。”
  施进见他气得不轻,劝道:“二舅兄,你我男儿家,在外走得四方,她们女人家,屋里屋外盘桓,纵有一二气话不对,不放心上便是。”
  陈二舅睁圆眼,想争辩几句,又悻悻地摆了摆手:“唉!你们不知底里,三言两语只说不清楚,若我细说了,又做了婆婆嘴,越发讨人嫌。”
  陈氏道:“你我同胞兄妹,哪个会嫌你?”
  阿萁也笑:“二舅舅,我也不嫌你。”
  阿豆八哥学舌:“二舅舅,豆娘也不嫌你。”
  施进左看右看,道:“我?你我亲厚,我再不会二话的。”
  陈二舅这才叹气,道:“大家骨肉亲戚,胳膊折了也断在袖里,家里那些个狗屁倒灶的事,说了也不怕你们笑话。”
  陈氏忧心忡忡:“二阿兄,家中可是不大和睦?”
  陈二舅笑起来:“三妹妹,你大许也该知晓,你二嫂嫂与你大嫂嫂不大对付,你大阿兄是个精似鬼的,我蠢钝是被鬼推的磨。大家一屋檐下过活,一道门中避风,免不了口齿相撞,一衣一饭都能气得肝儿颤,只不过碍着家中老父老母的脸,有气也吞了,隔夜翻月的,倒也化在肚中,忘了它去。”
  “如今却是再不比先前光景,你侄儿侄女一长串,小的将进学,大的的少不了也要操办起终身大事,件件数来,样样算去,两手两脚都安派不过来。”
  陈二舅顿了顿,看了眼施进与陈氏,道:“三妹妹与妹夫夫妻调和,家中再不济米缸也剩得底粮,大姊姊家中……真个是独根梁支着屋檐,禁不得风,捱不过雨,偷一日懒喘口气,明日灶头就要断炊。阿娘看不过去,私下也接济一些。”
  陈氏面有羞惭,大姊姊家过得拮据,她这个做妹妹不当家不做主,只能干瞪着眼,鲜少有出手相帮的时候。施老娘每提及施进这个连襟都是满嘴讥诮。
  陈二舅提及自己大姊妹家也是一肚怨气,道:“你们大姊夫那鸟人,端得清高嘴脸,你送钱银给他,他倒好似受了鸟气,几时我寻人拾掇他一顿,让他也知晓知晓眉高眼低,也不知是真读书读出一身硬骨头,还是……”
  “阿兄……”陈氏受惊非小,颤声道,“你……你……不可胡来。”
  “唉!我不过图个嘴快,真个捶了他,吃药请医的钱还要落自家头上,我再蠢笨也不做这等占不到半点好处的事。”陈二舅大感可惜无趣,摇头续道,“阿娘帮扶了大姊姊,你大嫂嫂和你二嫂嫂得知后心里不痛快,明里暗里说些戳心窝的话。”
  “年中,你大兄家的小郎与我家小幺,阿父都寻摸着想送他们进学,言道二人性稳聪敏,比父兄强出百倍。”陈二舅脸上微红,搓搓手道,“偏那当口,家中银钱不趁手,阿娘便道先送一个读书。为着争这个先后,你大嫂嫂和你二嫂嫂生了好大一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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