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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 完结+番外 (申丑)


  一众船手挂下绳梯,架好跳板,稍候,一个衣冠齐整领头模样的郎君率先上岸来,身后跟着赤胳水手,在水边摆上供桌,食铺伙计早拎着食盒迎上前,摆好整鸡整鱼一刀水煮白肉,满上几杯水酒,那领头郎君洒一杯敬谢河神,扬声道:“沈氏顺字号船队,出入皆安,酬河水汤汤,佑我一帆风顺。”
  阿萁往常不曾看到祭河,不由连连拍手。
  沈拓看船上事了,笑道:“季长随他们该下船了,我们去看看。”
  阿萁放下撩起的幂篱面纱,跟着沈拓一路到踏板边上,众船手见沈拓忙拱手喊:“大当家。”都是粗鲁贼胚,看沈拓带着了一个小娘子身边,挤眉弄眼互飞眼色。
  沈拓冷笑,一脚将一个眉毛抖得快要飞出去的精壮踹进水中,道:“这是我侄女儿,收起你等龌龊心思。”那壮汉被踹入水中也不生气,挠挠头,赔了声罪,嬉皮笑脸地一个仰身,钻进水中不见了声影。
  其余诸人见了,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踩水似得溜了。阿萁笑了笑,也没将这些船手的无礼之举放在心上,这些人惯来荤腥不忌的,最不会的便是文质彬彬举止有度。
  又略等得片刻,季长随一手拿白净的手帕捂住着嘴鼻,一手提着衣袍一角,瓮声瓮气催着前头的曹英赶紧下船,道:“这好歹也是你们沈家的地盘,也不拾掇得干净齐整些,这百味杂陈的,险熏得我一跟斗翻进水中。”
  曹英又是委屈又是无奈,道:“长随,码头如何收拾,禹京天子所在,那码头也是怪味熏鼻的。”
  季长随整张脸酸皱在一块,愈加嫌弃,道:“都怪那些胡子身携各种臭味,唉,不得其解啊。”
  曹英笑道:“长随,你的鼻子怕是不与常人同,西域香料价比黄金,人人追捧,只你嫌臭的。”
  季长随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那些胡人全不懂婉转文雅,恨不能搁几斤香料在身上,迎风三尺熏人嘴鼻,全不知香之道,隐隐约约,似有若无才是最高境界。”
  曹英道:“不尽然不尽然,这码头臭鱼烂虾,隐隐约约那就是没有,到时,长随不见香,只见臭味。”
  季长随恨恨翻着白眼:“夏虫不可语冰。”
  曹英又笑道:“我看楼卫坦然得狠,半点不曾抱怨码头味杂。”
  季长随长叹,往后头瞟了一眼,道:“他懂甚?许是杀人杀多了,人血闻多了哪里还辨得香臭。”
  那楼卫闻言,微微启了下薄唇,竟也没反驳。
  曹英却是狠狠地噎了一下,这楼卫生得俊美异常,又沉默寡言,与季长随话不投机,不是在船舱中打坐就是在船板上练功,还是曹英唯恐怠慢,时不时拉他吃酒。楼卫见邀,也不相拒,自在与他对饮,比季长随更好相处。曹英虽长得凶神恶煞,家中还做棺材生意,少时也好个打架斗殴,杀人却从未有之,浑没想到身后这个少年郎君是个杀人不眨之徒。
  楼卫看曹英神色怪异,辩解道:“长随误会,楼某还是能辨香臭的,码头虽百味夹杂,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尸臭,我闻着倒也还好。”
  曹英胸口护心毛差点倒竖,看沈拓站在岸,大大松了一口气,杀人一事还是他表弟能与楼卫说得到一块。心下又悚然:也不知悯王遣了他来为得什么事?思来想去,桃溪小拇指头大的地方,素来平和,哪里用得着杀人灭口的。
  阿萁不识楼卫,虽知他是悯王之人,仍旧先行唤了季长随。季长随见了她,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引楼卫道:“他是悯王身边护卫,姓楼,行七郎,你唤他楼七楼卫皆可。”
  阿萁一礼:“施家女见过楼卫。”
  楼卫抱着长刀,点头道:“我在侯府见过你。”
  阿萁想了想,怎也想不起几时在季侯府见过楼侍卫,季长随笑起来:“他攀屋上顶的,他见得你,你却看不见他。”又将阿萁行头相了一相,道:“唉哟,总算有些小娘子家的体面,不似在京中见你时,唯恐怕你把街集当作田埂撒野疯跑。”继而又挑剔,“我看你这装扮,定是沈娘子的手笔,雅致是有了几分,就是欠了些富丽。”
  沈拓横眼:“哪里不好,萁娘还是小娘子,满头珠翠岂能入目。”
  季长随道:“如京都中时兴花冠,有如百花攒拥,不知如何鲜妍。”
  沈拓笑道:“那岂非就是花娘手中的花篮。”
  季长随摇头叹息:“枉你堂堂男子汉,只知一味护着你家娘子,真是英雄气短。”他怒其不争,失了与沈拓争辩的兴致,转而跟阿萁,“施小娘子,香坊眼下如何啊,侯爷打发我来,看看可有提手之处。”
  阿萁一喜,光明正大告状,道:“长随真是及时雨,香坊出了点事,我前些时日正好托了沈叔叔去信给悯王与侯爷,可巧长随与楼卫随船来了桃溪。”
  季长随吃惊:“出了何事?”
  阿萁道:“有人出万金要买我的香引呢。”
  季长随听后冷笑:“什么人吃了熊心豹胆的,欺到悯王头上?莫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第144章 力降十会(一)
  季长随真是个刁猾的,他明明是侯府中人,眼下却披着王府的皮耀武扬威,言语里丝毫不带出侯府枝末。
  阿萁归途时偷偷看了季长随好几眼,暗想:自己和季长随真是同路人啊,我要借侯府与王府之势,长随借悯王之势,都是扯他人的虎皮,壮自己的声气。她又偷偷看了楼卫一眼,这人面沉言寡,眼见季长随狐假虎威连眉毛都不动弹一下,大许是并不在意思。
  沈娘子早备好香汤、酒席、雅舍,季长随与楼卫一行小十人,一到沈家,季长随便嫌身上腌臜,与楼卫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这才坐下饮了一口酒,舒服地长出一气,道:“人一添岁数,便减了精神气,这长迢水路,可要我半条命。”
  沈拓遣斟了一杯酒给他,道:“我看长随倒半点不见疲乏。”再敬一杯酒给楼卫,“楼卫更是神采奕奕。”
  季长随笑道:“他有武艺在身,几天不睡也跟夜猫子一般精神,我全身没二两力气,如何与他相比。”
  阿萁在旁笑道:“婶婶让厨下吊了一罐好汤,最合消乏解疲。”
  季长随更添满足,道:“秋收冬藏,是该进些补益之物养气补身。”横一眼楼卫,“少年郎君火气十足,你就自在饮酒去罢。”
  楼卫执杯,看着澄清的杯中物,皱皱眉,嫌季长随聒噪,欲待相驳,又觉得浪费唇舌辜负杯中美酒,干脆随他呱呱乱叫,只当没有听见。
  季长随吃几筷子菜,关心问道:“施小娘子,你细细说说你那香引之事。”
  阿萁道:“长随与楼卫远来,不如先吃酒菜,再好好歇上一歇,香引的事暂放一边。”
  “诶!”季长随摆摆手,道,“沈家的宴席寡淡的很,又无丝竹又无歌舞的,边吃边说也好打发打发时辰。”
  楼卫虽不喜歌舞助兴,宴中也不喜多话,但香引事关悯王脸面,他自然关心,也道:“说来听听。”
  阿萁见此,也不再推言,将香材与蒋家之事都细细说了一遍。
  沈拓顺势问道:“长随与楼卫又是为何而来?可是都中有事。”
  季长随轻蔑地哼了一声,道:“禹京也不知着了什么梦魇,往日那些有头有脸之人,都揭下了脸皮,露出另一番嘴脸来。上次有御史参奏悯王夺民脂肥己,被悯王连削带打一通臭骂,再皆圣上英明,不为这起沽名钓誉之人的蒙蔽,京中倒是消停了好些。”
  不过,悯王也如阿萁一般,线香作坊如火如荼,香材却紧缺,禹京不比桃溪地小,保国寺更是日日车水马流,一日耗去的线香香灰堆起来都有指厚。香坊的管事也是失之大意,一进一出间,库房中的香材眼见就到了底,好在背后有侯府王府荫庇,堪堪将香材稳住。但,香坊掌香材的管事却日感吃力,手上握着黄金白银,买来的香材无力支撑作坊,几人盘索了一下,纵线香如鲸入水,香材再吃紧也不至于这般后继无力,背后定有人搞鬼。
  姬殷深感牙疼,他好逸恶劳,最不耐耗费心力,再者,他爹占了三成利,还屁事不管。姬殷大感不平,跑去宫内冲姬景元大发牢骚。
  姬景元更是恼怒,他一国之尊,什么叫白吃白拿?那是姬殷的孝敬,身为人子孝敬亲爹仨瓜俩枣,竟还搭上一箩筐的怨言,简直不可理喻。姬景元一怒之下,又打了姬殷几板子,将他扔出宫,又骂他堂堂亲王被人欺到头上,还有脸来宫中哭诉,也不嫌丢人。
  姬殷气得暴跳如雷,左右他跟太子之间交情平平,太子没发病前,他尚且年小,哪有往来?自谈不上亲近;等得太子病发,成了美人灯,气不得挨不得,避之尚且不及;现在太子半死不活的,成了糊涂蛋,一味吹捧皇长孙。
  太子沾惹不得,姬殷也就认了,谁叫他皇帝爹偏心,形势比人强,禹王都载了,何况他这等可怜虫。但是,被自己一无要职二无分封的侄子这般欺辱,姬殷无论如何也忍不下之口气。身而为人活在世上,是站着喘气,而不是趴着当乌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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