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快开始了,伴郎们先出去帮忙,过了一会儿,奉九也和其他伴娘一起,陪着新娘从闺房出来,穿过九曲回廊,到前面宴客的花厅去。
此时,新郎家的园子里已经站满了前来观礼的人,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忽然从新娘身后冒出来一个个子高高的伴郎,一身黑长袍,戴着一副自从退帝溥仪戴后就风靡全国的黑色圆形水晶金丝边太阳镜,和着院子中央留声机里播放的歌曲的轻快节奏,一边扭动身体跳着舞,一边转过身子一个下腰,用嘴咬了回廊里随处放着的广口水晶玻璃瓶里的一枝红玫瑰,叼在嘴里,再舞到奉九面前,又是一转,那腰强韧得像把弓一样地拉开,带得身体向后仰去,顺势把头伸到奉九的手边,头也率性地一甩,示意她接过去。
这首歌正是全国流行的《玫瑰玫瑰我爱你》。
满园子前来观礼的大部分是年轻人,大家看了这个情形,纷纷起哄,要奉九接受这枝花;奉九拗不过,羞红了脸,只好小心地避开这个伴郎的嘴巴,把长长的玫瑰花梗拿在手里。
离得老远的人群中有轻轻的“咔擦”声,有人拍下了这个场景。
包不屈在全场“唏溜唏溜”的口哨声和热烈的掌声、叫喊声中直起身,微笑地望着奉九,雪白的牙齿和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更显得魅力十足,瞬间迷倒了不少年轻女子。
即使是多少年后,也有很多人仍然记得这场婚礼,记得婚礼上的这一幕。
很快,这张照片被洗了出来,和奉九在广东其他的照片一起,坐着航空邮政的飞机,三天后,已经被放到小红楼的桌子上了。
一双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沉稳地拿起照片,一双不带什么情绪的幽深的墨色眼睛一张张照片慢慢地翻看着,忽然这双手停在一张照片上,不动了;把这封厚厚的加急特快信函送进来后,正在旁边待命的支长胜很有技巧地偷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不动声色地努力向前看去,只可惜除了看到一张貌似是倒着的奉九笑得春花烂漫的脸外,什么也看不清,忽然“啪”地一声,他被吓了一跳,这张照片被狠狠地拍到了桌面上。
支长胜又抖了一抖:这两个月以来,这宁军团长近侍的差事,真是越来越不好做啊。
忽然听到宁铮说:“查查我的行程,最近十天,是不是没什么要紧事?”
支长胜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硬皮本,连翻了几页,快速浏览完毕,“是,长官,最近各系各派都在整饬军队,购买军火;或出国考察。没有什么更紧急的军务。”
“准备一下,我要出省。”
宁铮起身就走,支长胜呆了一下,赶紧跟上。
……………………………………………..
铺陈了半天,仪式终于正式开始了,八位伴郎伴娘整齐地分列在新郎新娘后面,下面乌央乌央观礼的人的眼睛都不够用了,看了这个看那个的,但到了最后,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奉九。
被这么多眼睛盯着,奉九再落落大方也难免被看得有点羞郝……
她听得懂底下在说什么:“这个女仔好靓啊,不是我们这边的人,看这又高又白,倒像是东北那边的;不过这脸盘,又像是江南的。”
中西合璧的婚礼果然不同凡响,这边新娘新郎不但交换了戒指并接受了一位穿着牧师袍的英国牧师的祝福,那边一转身还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才算礼成。
仪式结束了,观礼的人们跟着涌进了婚房,蓦地看到一个肉乎乎的彩衣小童子正躺在婚床上呼呼大睡,可能因为伤风了鼻子有点呼吸不顺畅,所以还打着小呼噜。
啊?新郎的乳母赶紧从后面挤过来,抱起孩子,小胖子被吵醒了,睁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到这么多人,小胖嘴儿瘪了一下,随即拉开架势就要开嚎,被乳母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接着连连道歉。
众人看着小胖子的憋屈样和乳母急的满头汗,都不禁大笑起来。
奉九翻翻袖子,掏出一个打秋千的小木头人儿递给新娘,这是刚刚包不屈抓空给她的,他也是在刚刚迎亲路上遇到的,想着奉九能喜欢,百忙之中还不忘买了。
玩具一递过去,本就是新郎侄子的小胖子立刻不哭了,好奇地摆弄起来。
“这是安床童子,寓意自然是早生贵子,本来躺一下就行了,估计刚刚是忙活忘了,硬是让他睡着了。”旁边有人给从外地赶来观礼的客人解释起来。
奉九莞尔,在奉天没有这样的习俗,但扔一床的枣子莲子是有的。
接着就是宴席和听戏了。
宴席不用说,潮汕大户人家娶亲,自然不俗,奉九跟着见识了广东与东北席面的不同,也是大开眼界。
饭后,戏台已经开场,奉九认真地听着——除了热热闹闹的皮影戏,她一向不大喜欢其他传统戏剧,总觉得佶屈聱牙之感。
可能是这几个月心绪起伏很大,她现在也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听几曲了,戏台上演着的,正是著名的粤剧《乐昌分镜》,讲的是南朝陈乐昌公主与驸马徐德言破镜重圆的故事,众多红船弟子用白话唱出,没有小时候去苏州听的昆曲那么清丽婉转、精致纤巧,但显得颇为轻快流畅、新颖多变。
曾有文豪作诗这样称赞:“莫夸骑鹤下扬州,渴慕潮汕数十秋,得句驰书傲子女,春宵听曲在潮州。”
奉九听了属于南戏一腔的“潮泉腔”的粤剧,颇有感触,忽然想到了老家的奉天落子,是不是也是被她忽视的瑰宝呢?绵密柔丽的南曲与劲切高亢的北杂曲的确不同,但各有特色,她现在觉得都有些喜欢了,待回家一定也要再好好听一听。
转眼间,她已经出来两个多月了,虽然离着奉天三千多公里,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家乡离自己前所未有的近,这难道就是包不屈说的,有些想家了?但就此离去,却还是有些不舍。
奉九觉得自己跟广东,天生有缘。
参加完了婚礼,包不屈和奉九又坐着火车回到了包家。
今天包家也请了一个戏班子过来,奉九听完后,忽然起了兴致去后台看望粤剧演员,其中的台柱子是一个叫芙蓉秀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一身娇怯怯,刚刚表演时,琵琶铿锵,而她的歌喉则清丽婉转,让人心生欢喜。
奉九对她的扮相很是眼馋,芙蓉秀于是笑着给奉九也妆扮上了,取的是她自己的花旦造型:先拍彩拍红,再上大白脸也就是定妆,最后扫红,奉九在家也没怎么化过妆,看着极是新奇,不免这摸摸那碰碰,芙蓉秀赶紧抓过她的手定在梳妆台上,顺便在她额头中间轻轻一点:“淘气。”奉九嘿嘿一笑。
芙蓉秀接着给她画元宝嘴和眉眼儿,接着再带勒头带,这么一勒,眉毛眼睛就自然地吊起来了,奉九这才明白,怪不得各个戏种里的各色人物全是吊眼梢,居然是真的硬吊起来的。
又给她贴了一对大绺七个小弯的贴片,最后不免插了几支蔚蓝色的点翠头面,奉九知道点翠的金贵,怕弄坏了,想拿下来,芙蓉秀笑着制止她,让她不要在意。
恰好包不屈拿着一架徕卡相机来找奉九,看到奉九难得地装扮上了,于是拉着奉九到了园子里,要给她留影,奉九甩着水袖一溜小碎步地跟出来,后面芙蓉秀笑得弯下了腰。
奉九倚在包家花园金湖边的栏杆上,包不屈离她更近了些,刚才拍的是全身照,现在想拍点半身照,最后才是面部特写,两人距离不到一米,正一边拍照一边随意地说着话,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
一架银灰色的战机斜剌里冲了过来,机身漆着一头棕黄色底黑色横纹的东北虎,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脑门儿正中间一个“王”字十分醒目,凶猛异常,威武不凡,正从他们头顶不到二十米的空中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狂风,吹得奉九穿着戏服的长长的袖子和马面裙下摆都飞了起来,她“呀”的一声赶紧用手捂住,包不屈也一把抱住了奉九。
战斗机画了一个圈,又飞了回来,奉九并不懂得,但包不屈已经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一架辽F1战斗机,也就是说……
包不屈知道宁铮去年已经在奉天组建了宁军航空处和航空学校,自己兼任校长,自行购买或其他国家赠送及从战场上缴获的最新式战斗机有三百架之多,去年上半年宁陆两军曾有过一次小规模的战役,没想到杀鸡也用牛刀,宁军直接出动十架飞机从天而降,几颗炸弹一扔,效果立现,更别提宁军还有那么多飞机没有动用,战备优势一目了然,把陆系军队震动得无以复加,直接退兵了,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
老帅龙心大悦、洋洋自得之余,也会肉疼花出去的海一样多的银子,所以宁军军部里的人发现老帅对儿子的评价总是在赞赏和痛骂之间来回摇摆。
当时宁铮觉得既然自己既然负责了航空事宜,自己却不会开飞机实在没有说服力,但老帅对于他自己要上天飞行一口拒绝毫无转圜余地。
听说他在做了多次模拟飞行和软磨硬泡未果后,趁着航空学校教育长万显章一个没看住,偷偷上去绕着奉天城飞了一大圈,吓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汗出如浆两股战战,生怕出个什么闪失,老帅震怒,全体在场人员都得给他陪葬:毕竟即使是正规学员,第一次飞行也应该是在教练员的陪同下飞行才可以。他可好,以为自己是孤胆英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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