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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九里 (奉小满)



第82章 风流子孙如意袋

宁铮去关内征战,奉九留守家中。奉九自产下芽芽,心态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头一次,她觉得自己跟宁铮有了深深的羁绊——这样一个雪泥铸就的小女娃儿,紧紧地牵制了她的心。她忽然间意识到,孩童都是极其敏感的,如果孩子能有一对情投意合、恩爱有加的父母,有一个气氛舒适宽松的甜美家庭,这才是孩子一生最大的财富。有多少人倾尽一生,去修复因为不幸的童年带来的心里创伤,与那个因为年幼而软弱,而自卑,而怯懦的自己和解。很多事情,以前她看到了,也未必放在心上;而现在,既然上了心,那还是应该尽一尽做人家太太的本分。从手边看来,最容易增强夫妻亲密关系的,应该就是给丈夫整理收拾行装了吧。她马上去浴室里拿出几个柳条篮子来,这是奉九看到美国家居杂志上介绍的方法,所以就找人编了几个,当作自家的脏衣篮。宁铮这次在火车上也不得闲,居然抽不出时间沐浴,只能捱到家里才能洗上澡。他照旧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奉九面前脱光了衣服,好在奉九做了他几年太太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猛地转过身子,再加上面红耳赤;现下里只把脸微微扭向一边,装着要去整理刚刚被支长胜提上来放到起居室,而宁铮又自己拎进来卧室的赭色铜钉钉小牛皮行李箱。宁铮一看心头一喜,一刻也不舍得耽误地过来,搂着她的腰把她往浴室里带,奉九一看急了,噼里啪啦地打他的手臂,说什么也不同意。宁铮感觉到她使的力气越来越大,知道太太是认真地拒绝,只好歪头囫囵地嘬了几下她水润润的嘴巴,这才恋恋不舍地暂时放开已到了嘴边的肉,识趣地自己进了浴室去洗个战斗澡。奉九暗笑,又想着扮贤惠,于是打开行李箱,翻出里面团成团的脏马裤、领子已经有了一道黑线的白衬衫、脏袜子内裤,都胡乱地搅和在一起,奉九嫌弃地捏着鼻子,用脏毛巾隔着手,才把一堆脏衣服,分门别类地放到几个不同用途的脏衣篮里。一边心里说,奉天有句老话叫“马粪蛋儿,外面光”,说的可不就是自家丈夫这种人?外表看起来清清爽爽整洁优雅,实则极能凑合,私下里如果没人帮着打点,更是能邋遢就邋遢。奉九从上到下认真地翻着,一条平角内裤被挤在一堆衣物之间,她使了点劲儿往外一抽……一个长方形的纸盒随着飞了出来,“啪嗒”一声闷闷地落到了地摊上。奉九狐疑地看着这个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注意到上面还印有一个英文商标——“Durex”。她把盒子翻过来,忽然盒底面印着的一个英文单词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眼帘,让她大吃一惊,“Condom”?!这不是那什么,在中国被称作“风流子孙袋”,也叫“如意袋”、“肾衣”的东西么?其实这就是避孕套了,而杜蕾斯也已于一九二九年在伦敦设厂开卖,彼时虽还没有大规模地进入中国,但已有很多有心于此的富裕男人在使用。她的脸立刻愤怒地烧了起来,难道……奉九的阅读量极大,这是稍微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她曾看过一套奉天省铁岭人、光绪帝曾经的外语老师、前清外交官张德彝写的日记,叫做《航海述奇》,前前后后、洋洋洒洒,共几百万字之巨,讲述了他被清廷委派出国,在海外游历了二十七年的所见所闻,殊为有趣。张德彝是个奇人,见证了东西方文化交流众多的“第一次”,也称得上是中国社会接受西方文化冲击的引路人——“句读勾勒”(标点符号)是他引介的,“自行车”、“电报”、“缝纫机”、“升降机”甚至“巧克力”之类的时髦词汇都是他首译的,是那个时代的国人当中难得一见具有国际视野的人。日记里大多在讲述新奇怪趣之事——有风俗、有异邦饮食文化、有节日、有众多他本人亲历的重大的历史事件,有新发明、新创造,让奉九印象深刻的非常多。比如他曾经亲眼见证了轰轰烈烈的巴黎公社运动在他面前展开,也曾进入过埃及金字塔一探究竟。不过,哪样东西也没有“肾衣”给她的冲击来得大。那个时候,她才十一岁,还没在同泽女中学过生理卫生课,对于男女身体结构的差别也是懵懵懂懂。那个时候,小不苦还没有出生,五岁时奉九曾见过虎头的小鸟应该不算,所以当她看到张德彝在日记里大篇幅地讲述这个东西,又画着如何使用的示意图,完全是一头雾水——这长条形的东西为什么要套在一根棍子上,又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书上没有进一步解释,奉九心头疑惑,萦绕不去,又无人可问,于是深埋于心底。直到后来上了中学,奉天医院的女医生奉老校长之命,乐呵呵地夹了一张人体结构挂图往黑板上方的钉子上一挂,细细给她们女生讲人类生命的来源、男女之大不同。电光火石之间,奉九猛然明了,那个“肾衣”到底是套在什么东西上了,又到底有什么用了……张德彝还贴心地告诉读者,肾衣的英文名叫“Condom”,这是因为肾衣是十七世纪后期,根据发明了用羊肠做避孕工具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的御医——康德姆医生,也就是Mr. Condom的名字命名的,因为当时他制作的肾衣薄至零点零三八毫米,是那个时代实际上最薄最有韧性的避孕工具,所以一举轰动世界。当然,人类在欲望面前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奉九看到张德彝提到,在发明出现代的乳胶制成的肾衣前,以前的人们还曾用过兔子粪、猪膀胱、鱼肠、丝绸、亚麻、牛角……等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避孕和避免感染病毒,不禁叹为观止。所以,奉九对这东西并不陌生,但这是她头一次看到实物。不过,宁铮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他们可从未用想过借助外力避孕,而现在,她还在哺乳期,就更用不上……洗澡跟脱衣服一样神速的宁铮很快就出来了,看到太太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免有些诧异。他惦记着重逢的福利,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刚想把身娇腰软的太太推倒在床上,忽然眼睁睁地看着奉九冲着他一笑,举起手里一个半透明的软趴趴的东西冲他摇了摇,“这是什么?你怎么会用得上这个?”奉九虽然笑着,但那眼睛却是冷冷的。宁铮一看到她手里的的东西,想起这盒东西的来历,不免笑了笑,忽然想起在他眼里一向纯净如水晶的太太,怎么居然会认得这个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可能认识的东西,毕竟这东西在当前的中国完全是个新鲜事物,而奉九还从未出过国。他莫名有了不好的联想,脸一沉,马上就是一脸肃杀。“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东西的?”他赤裸着上身,只一条白色浴巾遮住了腰部以下,站在奉九面前,仍然气势迫人。奉九当然没被他的气势吓到,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想到这东西唯一的用途,脑子里像是有几百只蜜蜂齐齐兜着圈子乱飞,嗡嗡作响,飞得她烦躁不堪。于是各有猜忌的小夫妻跟两只乌眼鸡一般,隔着一小段距离,恶狠狠地瞪住对方,谁也不甘心示弱。奉九跟他比赛了一会儿瞪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顿觉没意思起来,讥讽地一笑,手一松,这盒儿后来在中国被普遍称作“投奈克”的避孕套就掉到了地上,她起身往门外走。宁铮当然不能让她离开,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沉声说:“我问的话你还没回答。”“难道不是我先问的么?”奉九冷静地回道。宁铮暂时丧失的理智悉数回笼,干脆抱住她向后退,很快就把奉九推倒在床上,喃喃自语:“不许你这么笑,我最怕你这么笑……”奉九一铆足了劲儿讥讽起人来,不论是神态还是语言,准能让被讥讽对象恨不得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颇有让人万念俱灰之感。还管起我怎么笑了,奉九趁着宁铮还没压下来就地打个滚儿,就想从床的另一面下床,宁铮动作迅猛地扑住了她。宁铮看着她刚刚像个小猴子一般灵活的动作,忽然间那股闷气就此烟消云散了——他总让奉九相信他,可他怎么又怀疑起她了呢?为了弥补,他心平气和地开始解释:“我在美国大学时的一个同学——莱斯利.霍华德来了上海开洋行,说这个英国肾衣是他新代理的产品,想在国内打开销路,知道我朋友多,就给了我一大堆,让我发给大家试用;这是剩下没发出去的,就剩下这么一盒了。怎么样,还有什么疑问?”宁铮自然不是头一次看过这东西,当初他在美国和欧洲游历时,可从不敢冒险,只不过,这是新产品,看来是又改进了。奉九撅了撅嘴,里面就含了些讪讪然的意思:她有个直觉,即使刚才没忍住一直浮想联翩,但她就是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因为细细回想自交往以来他说出口的话,就算是事关带着算计的订婚,只要前后对照,他的确从没有骗过她。当然奉九还没时间去查证有关人体“三年”一自我更新的话,这句话应该是宁铮唯一骗过她的话了。也许是对她的一片真诚,也许是高傲导致的不屑。宁铮看看奉九不自觉娇嗔的样子,放了心,旋即想起她的官司,“我的好太太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会认识这东西的?”他现在纯粹是好奇了,有关奉九的纯洁问题,他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不是?奉九不好意思地笑了,跟他说了说张德彝这个人。宁铮大吃一惊,“这是我父亲以前的旧识啊,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奉九一算年纪,可不,作为从奉天出去的为数不多能在清廷做外交官的奉天省人,执掌东北多年的老帅认识此等人物合情合理。宁铮低声说:“我也想着,看你生芽芽这么辛苦,以后还要读书,要是这东西真有效果,留着也是有备无患……”话说开了,夫妻俩对视一眼,不觉都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于是宁铮搂着太太坐在自己腿上,一起认真地研究了一番这种新型的避孕工具应该如何使用的问题,说明书就读了半天,当然,随后,作为与奉大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两人——一位是奉大现任校长,一位是奉大毕业生和代理校长——自觉遵从“知行合一、实践出真知”的奉大校训准则,一丝不苟地试用肾衣缠绵了一次,虽说现在还是天光大亮,结论是——“你可还好?”宁铮顾及太太的感受,不得不时时发问。“唔——不怎么好……”奉九低声说。“怎么个不好法?”宁铮当然不会觉得好,一听太太也觉得不好,心里高兴,赶忙追问。“……感觉不到你。”奉九羞涩地报告。“我觉得也是!”宁铮一听心跳都停了半拍,马上激动万分地粗嘎回应,于是一个不受待见的肾衣就这么被抛到了地上,两道身影重又搂抱到一起,叠成一个人。奉九舒服地低吟了一声,又叹息着道:“怪不得张先生在书里总结说——‘总不如赤身痛快’。”张德彝对这肾衣可是没有什么好感受,他更是认为这是违背祖宗“多子多福”祖训的恶毒东西,却忘了除了避孕之外,还可以防止花柳病的流行。这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宁铮被激得大动,连连向前,咬着牙说道:“你个小精怪,不许再说话了……哦不,再多说两句……”芽芽才刚满十一个月,已出落得越发可人,就像一匹溜光水滑的上等小马,已经迫不及待地下地走路了,而且走得那叫一个气宇轩昂、大模大样,奉九乍然发现时,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个小东西一旦被抱出小红楼,放到小花园的地上,一迈开小胖腿就停不下来,她的上半身被奉九拘着,两条小腿可没闲着,眉眼弯弯,露着下牙床上俩、上牙床四颗萌出来的小白牙,步伐坚定,使劲往外一步步踢腾出去,没一会儿就走了十来米。奉九笑着弯腰扶着她跟着走,也没顾上抬头,忽然发现前方地面上出现一双黑皮鞋,这才和姑娘一起停了下来。芽芽穿着湖绿色的松江布斜襟小褂子和开裆裤,头顶扎着一根绑了蓝绸带的朝天冲儿,绸带尾端缀着两颗圆润的南珠,胖得一节一节的胖腿儿的尽头还戴着两个金铃铛,随着她走路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动。她被阻了道,颇有点诧异地费力抬起大脑袋看向面前的人,这个人正张开手臂等着她,芽芽可不像她娘,有脸盲症,她的记忆深处已经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人,赶紧冲着父亲咯咯一笑,然后这可就停不下来了。算起来,这还是芽芽头一次能笑出声,以往她的笑都是无声地咧着小嘴的。宁铮本就蹲了下来,张着胳膊等着姑娘扑过来,一看她这样不免好奇,这是在干嘛?芽芽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与以往只能嚎哭不一样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很是有趣,于是她就这么继续笑下去。笑声带着节奏,带动小肚皮、小肩膀都跟着一耸一耸的。奉九看着一旁看热闹的宁铮,瞪了他一眼,赶忙解下芽芽身上斜挂着的做了个布袋包着的玻璃奶瓶,让芽芽吸溜几口清水。芽芽乖乖地喝水,喝完后,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咧着小嘴儿,照样还是有节奏地笑个没完没了。奉九看着芽芽因为喝了水而越发红润的小嘴巴,就那么保持着一个同样的弧度,咯咯咯地笑得天翻地覆的,忽然一阵胆寒,赶紧捅捅宁铮,“瑞卿瑞卿——”宁铮好笑地回看她,“瞧你那小胆儿。没事儿,这就是开心了呗,芽芽又掌握一门新技能。”奉九仔细看看,知道姑娘这不是武侠小说里被点了笑穴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忽然想起刚刚她和姑娘正忙活的事儿,忙问宁铮,“看到我们芽芽会走路了吧?”宁铮笑着点头。“那你耳边有没有响起一首《拉德茨基进行曲》?”奉九热切地问。拉德茨基进行曲是奥地利作曲家老约翰·斯特劳斯所作,曲调欢激昂,最是畅快淋漓、催人奋进,在一起这么些年,宁铮当然懂自己通感极强的太太所想——奉九善于将各种感觉挪移转换、融汇贯通至一炉,看着喂养得如此健壮、走路如此之早的胖闺女,不免也是自得,嘿嘿一乐,点头附议。宁诤接了芽芽到怀里,捞起她别在胸前精致的蝴蝶袢儿上的白色棉纱小手帕,给她已经出汗的大脑门儿上擦了擦,又“叭”地响亮地亲了一下。芽芽不乐意了,微皱着简直不似这么小的孩子能有的两道浓黑漂亮的小眉头,小手拽着刚刚被父亲放下的手帕,勉勉强强擦了擦父亲刚刚亲过的额头。哈?宁铮傻眼,立刻瘪着嘴儿委屈巴巴地问胖闺女:“芽芽,你怎么能嫌弃我呢?我可是你亲生之父啊……”奉九在一旁扑哧一笑,炫耀似的搂过芽芽,“叭叭叭叭”,在她的小胖脸蛋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各亲了一下。芽芽大乐,咧着小嘴儿,扑进娘亲怀里,拱着小身子跟香香软软的母亲亲香。宁铮感受到了娘俩有志一同的排斥,不免看得眼睛冒火,“好你个坏芽芽,不让我亲,那我就亲你娘。”宁铮示威似的偏头过去,在奉九的唇上跟啄木鸟似的闪电般连啄了七八下才解恨,随后得意洋洋地看着芽芽。芽芽被父亲的无赖行径惊着了,想了好一会儿,倒也不哭不闹,扭着小身子,乖乖巧巧地又回到父亲怀里。宁铮心下畅快,刚伸手搂住她,谁知芽芽的小胖手已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两只耳朵,宁铮还不明白她要干什么,芽芽已经使劲一捏,再胡乱揉成一团……啊哟,还真疼!这丫头怎么这么有劲儿。宁铮也不客气了,抓着姑娘在她脸上随处下嘴,亲个没完,芽芽摇晃着小身子,被他亲得无处躲无处藏,不禁咯咯地又笑开了。离得远远的吴妈和秋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玩闹,也跟着笑得舒心适意。芽芽看了看父亲脸上,忽然发现点从未见过的东西——这是宁铮这几天没来得及刮掉的胡子,于是一双小胖手齐上阵,又指指戳戳个没完了。自从为人父,宁铮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就此蓄点胡须,充一下稳重成熟了,可他稍稍一问,就知道还是得接着剃掉——奉九对此的意见是,无论一个男人蓄了胡须有多威武多伟岸多撩人,可她就是不喜欢。她自己强辩,说是因为小时候曾被一个满脸胡渣的不着调的远房亲戚吓到过,所以才这么排斥。宁铮的胡须本不重,但几天不刮也不行,这次因为军情紧急,足有半个多月没刮胡子,长出来的青虚虚的一圈儿胡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曾经包不屈第一次见他一身戎装时的模样吃了一惊,摸着下巴半天不语,好一会儿才说:“看你这样,我才明白,那个‘貌柔心壮、音容兼美’的兰陵王为什么要戴上面具上战场了——太过俊美,所以威武不足。”宁诤一听,觉得忠言逆耳,为了在外形上变得硬朗些,明明很整洁的一个人,也故意在军队里经常弄得满面尘灰,胡子也不刮了,很快就变得粗糙惫懒;后又苦练身型,曾一度壮硕到像是可以参加世界大力士比赛,两块胸大肌饱满得让人垂涎,而壁垒分明的腹肌也让人有把手放上去反复摩挲的冲动。可这一切到娶了奉九后就戛然而止了,只要没有公务需要离开奉天,宁诤的胡子每天都会刮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胡茬都不会留下,以前每天恨不得超负荷猛练胸肌和腹肌的事情也变得节制,虽然身材依然壮硕,但可不像以前都到了夸张的地步了。之所以刮胡子,是因为宁铮早就发现自己的太太是个挑剔的,不论是婚前对他的诸多为难还是婚后又冒出来的一些怪癖,他都觉得有趣——比如有一次他从上海回来,明明在火车上已经洗漱完毕,但进门才贴上她的脸,她就疼得叫了一声,硬说有胡茬伤了她。他捧着她的脸凑近了看,滑腻的脸蛋的确被蹭红了一大片,他摸摸刚刚因为不大认真而未刮干净的胡茬,这才信了自家夫人的肌肤的确称得上“吹弹得破”,为了能继续一亲芳泽,他也不得不把脸刮得更仔细,所以有的时候匆忙之下甚至免不了刮出了几个细口,被奉九察觉,又是一顿埋怨。熟悉他的兄弟打趣他:“您现在的一切喜好都是以尊夫人和闺女为标准了吧?真没出息,啧啧,以前好歹也是全中国头号钻石王老五呢,丢我们男人的脸。”宁铮慢条斯理地扣紧刚才因为开会而解开的风纪扣,轻轻巧巧地回道:“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又不是给你们看的。”随后把军帽往头上一扣,左右调整紧了紧,眼睛傲慢地俯视了一圈儿,这才从容迈步出了会议室,气得身后坐着的一干王老五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同时却又是艳羡不已。此时一看芽芽玩他的胡茬儿上了瘾,宁铮这才想起来这茬,干脆把芽芽往奉九怀里一推,自己赶紧上楼剃胡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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