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惦记。”他淡淡地说。
黄医生与鸿司母亲有旧,看自幼失怙的鸿司一向有如半子,想说什么张口就来,也没有什么避忌。
鸿司没作声,刚刚钻在肉里的麻醉针,居然比被军警的刺刀几乎来个对穿的伤口还要痛。
等麻药起作用,再缝了六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钟头。
秋声把黄医生送出去,黄医生走之前,还不忘威严地瞅了鸿司一眼。
鸿司双手合十告饶,黄医生这才目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秋声回来就听到奉九一边帮鸿司套上外套,一边对鸿司说:“别担心你母亲那里,就说今早去恩德堂院给孩子们上生物课做实验解剖兔子,兔子乱蹦,有人的解剖刀不小心戳你胳膊上了。”
鸿司:“……你这个借口,可够完美的,怎么想到的?”
“还怎么想到的?是我亲历的!”奉九一回忆起以往快乐的中学岁月,眼睛一下子像被点亮了。
“还不就是我们班有个毛糙鬼宋月英,拿着锤子敲兔子头,根本没敲昏,迷迷糊糊就撒手了,兔子也是急眼了,豁出去要逃命,”奉九咂咂嘴儿,心有余悸,“那只小兔子,一蹬后腿儿就要从桌子上跳下去,宋月英抓把刀,又去扑兔子,结果,一刀就捅在同组同学王嫣然的胳膊上,啊哟当时那血喷的呀!”
奉九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流光溢彩,红唇翘翘的,唇边折出一个小褶儿。明明是很血腥的场面,但因为前后关联太凑巧,同学们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滑稽,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鸿司暗运了几息,才把那股子悸动压了下去。
“那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我体育课连双杠扭了腕子,没动手,正在围观。”奉九笑嘻嘻的。
“中学时的岁月,多好。”他平静地说。
奉九收了笑,低下头,若有所思。那个时候,她和媚兰、郑漓、薇薇,是个多么甜蜜快乐的小团体。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又是多么有趣。
现在她虽然还是学生,但毕竟已嫁了人,无法做到心无挂碍,总有各种考量,心境怎么也不一样了。
人不可避免地长大,但一颗赤子之心,势必会随着成长而越来越难以保留。
鸿司看着她,默不作声。
“你现在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么?”鸿司忽然发问。
奉九的脸立刻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是啊,我最喜欢的。”满眼的笑,再再说明了她的心满意足。
鸿司一笑,伸手阻止了奉九要送他出去的动作,自己起身往外走去。
奉九淘气地举起双手握成一个喇叭拢住双唇,在他身后冲他小声喊着:“鸿司侄儿,以后别忘了报答你三婶我的救命之恩呐!”
正往外走的鸿司一个趔趄,回头看看双臂抱胸,笑得像只得意小狐狸似的奉九,而一旁送人回来的秋声正憋着笑,快手快脚地把自己在起居室留下的一地鸡毛收拾干净,不禁跟着笑出声来,“一定,这个大人情我一定还!”
奉九满意地点点头,两人挥手作别。
鸿司出了小红楼的门,慢慢往自己母亲的院落走去。奉九光彩照人的脸,满足于现状的神情,既让他欣慰,又让他痛苦。
两年多了,他就陷在这种自虐的感情里,不见希望,反而越陷越深。
…………
“济南惨案”后,日本首相田中义一颁布对华新政策:对“满蒙”采取“断然自卫措施”,换言之,就是打算利用宁老帅,逼迫承认日本筑路权。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新修成五条铁路,东北和关内的土地也就自然分开了,根本用不着通过战争来解决。只要圈出“国中国”,使包括东三省和蒙古高原在内的“满蒙地区”实际上脱离中国,就可以为日本人大规模移民到中国东北扫清障碍。
所以接下来的这个月,日本派出各级外交人员对老帅严防死守,上至驻华公使芳泽,下至普通外交人员,处处盯梢,步步紧逼,抓住一切机会与老帅相遇,誓要威逼老帅签订《满铁协议》也就是《日宁密约》,重压之下,老帅含糊答应。
“满铁总裁”山本条太郎自以为目的达到,还举办了庆功宴,席间对于首相“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大加赞赏。
但自一九零四年日俄战争后,因胜利而攫取了东北南部作为殖民地,一直驻扎在奉天省金州的日本关东军军官,非常不满于日本本土文官们“软弱的行为”,对于两年前上台的裕仁天皇,也因为认为他“年轻没胆量”,“根本比不上前任大正天皇”而存在诸多不满。
时任关东军司令官为村冈长太郎中将,被称作“皇军之花”的日本关东军与本土的“皇道派”之间存在天然的不和。
他们认为,宁老帅人根本不可靠,这二十多年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倒真不愧是中国人,果然是个太极高手:费劲巴力跟他签个协议,回去后才发现钤印用的是私章,这搁哪儿都得不到认可。
即使签了法理上无可挑剔的协议,执行起来也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到头来一看,除了无伤大雅的让步,协议无一照办。
更别提老帅向日本银行以各种名义借的钱财,虽然极有可能本就是从中国搜刮而去的,但也达到了二十几亿之巨,几乎无一偿还。
中国有句老话: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欠债的反倒成了大爷……
新仇旧恨,日本陆军上下已经达成一致,瞒着政府,秘密筹划,务必要除掉老帅。
………………
此时,千里之外,在天津小李妈的天宝班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嫖客。
此人年纪尚轻,自称姓金,二十出头,身材矮小,长相普通,还有点扫眉搭眼的。
虽说留着三七开西装头,穿了一身男装,但还是看得出是个女人,很是特立独行。
她穿男装,也并没有因此而显得英气勃勃,毕竟底子在那儿摆着;后来有称她为“男装丽人”的,那纯属是胡拍马屁,只怕多半是当时各大报刊编辑的杜撰,毕竟这样的标题很容易耸动,以达到吸引公众眼球,增加发行量的目的。
这位金先生一笑起来露出满口里出外进的乱齿——结合她的人生经历,倒不愧是在因为只吃软和食物,牙齿得不到锻炼,从而全民人人一口乱牙的日本长大的。
看她在这种高级青楼里如鱼得水的样儿,也是个欢场上的老手,雌雄莫辨的混乱而又神秘的气质倒也迷倒了不少风月佳人。
她出手阔绰,动辄在天宝班里遍请花酒,几次下来后又指定了一位当红名妓净月作陪,净月因为曾是老帅最宠爱的七姨太牛晶清的密友而近年行情看涨。
这位男装女人包了她足足大半个月,两人如胶似漆出双入对,亲密无间。
她就是退帝艾先生的宗族侄女,纯粹的中国人,后有“东方女魔”之称的日本间谍金东珍。
金东珍的身世有其可怜的一面:从小被父亲以“玩物”名义送给养父收养;十七岁那年,执着于将自己所谓“勇者的血液”和金东珍生父,前朝肃亲王“仁者的血液”永久结合的五十九岁养父川岛浪速强0暴了她。
当晚,金东珍在日记里写道:“于大正十三年十月六日,我永远清算了女性。”
从此后她选择大部分时间着男装,热衷于军事政治,醉心于恢复前朝的风光。
待到她离开时,手上拿到了以一两黄金换到的七姨太以前送给净月的玉镯子,及一张姐妹俩的合影。
她拿着这些“信物”,转身去了老帅在天津法租界三十二号的寓所,见到了七姨太。年纪轻轻的牛晶清天天在天津寓所充当行动不自由的“护身符”“吉祥物”,心里也是有点怨气的,一听是以前好姐妹的知己登门拜访,立刻热情招待。
金东珍极其聪慧,不会明睁眼露地直接套话,而是循循渐进,待到拜访几次下来,两人感情见深,这才故意叹口气,说与七姨太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但真怕你与大帅要北归关东,这样以后离得远了,想见个面也就不容易了。
七姨太一听,也就随口接道:“还真被你猜着了,我们最近是要返回奉天哩。”
绕来绕去,终于得到了保靠的消息,金东珍一笑,随即依依不舍地与七姨太告别。
她马不停蹄地坐火车赶往关外金州关东军驻地,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缓缓拉开序幕。
此时的老帅已经进入了刚愎自用的年纪,五十知天命,他自以为跟日本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已经把他们摸得透透的,笃定他们不敢真对自己下手。轻敌之下,完全忽视了日本陆军这支不受控的力量。
六月二日,老帅发表“出关通电”,说明自己“力求和平,顺全民生”的主张,并称,“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黩武,整顿所部退出京师。”
六月三日,老帅身穿钴蓝色安国军大元帅普鲁士军服式样礼服,金板肩章圆盘上散着流苏,缀有三颗金星,头上戴着高高的叠羽冠,垂着白色鹭鸶羽毛帽缨;遵从国际惯例从右至左斜背着红色绶带,旁边别着代表北洋政府最高统帅的镶嵌了各种宝石的八角形大勋章,及坠在大绶花结上的副章,一等嘉禾大绶,金色宽腰带;袖口金地金花的黼黻极其华美;戴着白手套,手里拄着一把镶金镀银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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