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不屈虽受的是西式教育,但从小《论语》《孟子》也是不能不学的。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小姑娘真促狭。
他笑过了,比北方人来得深的眼窝里有什么东西闪过,温和又坚持地又问了一遍:“小姐的名讳,可以告知在下了么?”
正在这时,四平街街口与高高的钟楼相对的鼓楼传来了沉闷的鼓声,奉九往窗外一望,奉天的暮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西边倾覆而至,整点敲鼓就意味着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临近冬至,正是白天短、黑夜长的季节,天欲晚,她怕家里人担心,就语气略带强硬地说道:“你不是广州包家的人么?听说包家很厉害,就算在奉天,打听个把人又有何难。”
奉九说完,冲他微微一笑,一把拉过旁边抻脖子看热闹看得正津津有味的媚兰,灵巧地穿过几排桌椅,熟门熟路地顺着“雪酪坊”的西门溜走了。
他略显惊异地看着两个女孩儿像溜滑的鱼儿一般一溜烟儿地逃走,而周遭看着他的眼光也都不乏调侃奚落之意,他只好走回自己的座位,回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以手遮脸低声闷笑起来。
“佑安!”,一声不大但听得出中气十足的呼唤,店门又闪进一个人,黑色的大衣,小山羊皮质的手套,身材挺拔如松,围着一条白色的长围巾,单看气势已是不凡,待到他摘下同色礼帽,露出一张俊秀无匹的脸庞,微微含笑,连离得老远的侍应生都暗暗喝了一声彩:怎么今天来了如此多出色的人物。
“唉瑞卿,你怎么才来,要不你就能看到我的心上人了!”包不屈撒起娇来可是从不避讳,生生让刚才起就一直看免费大戏的其他顾客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来人是东三省的现任主人,东三省保安司令宁作相的第三子,宁诤。
他们二人是在美国读哥伦比亚大学时认识的——都是十六岁入学,因为都是中国人,所以被分配到一个寝室以备相互照顾,读的都是机械专业,异国他乡自然要抱团取暖,虽然一个是簪缨世家“old money”,一个新晋权贵“new money”,难得志趣也相投,两人一直相处得非常愉快。
但待到本科毕业,包不屈继续留在哥大读了硕士学位,而宁诤则转至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成为一名职业军人。
宁诤只用两年就读完了军校,随后和硕士毕业的包不屈两人相携同游欧洲。
两人家世显赫,样貌出众,英俊潇洒,又都是名校毕业,别管骨子里怎么样,至少外表看起来都是绅士风度十足的翩翩少年郎,一路游历过去,不管美国欧洲还是后来回到国内,所到之处情场浪子们无不望风披靡,女人缘好到不能再好。
少年意气,难免飘飘然,也都没把女人放在心上。
宁诤听得老友这句颇有些哀怨的话,也只是先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轻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这才从从容容在对面坐下,拿过侍应生呈上来的雪白的热毛巾擦了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哟,这是排多少号的心上人啊?”
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刚交代侍应生吃什么的宁诤一抬头,发现老友居然在笑,只是这笑容在他看来颇为诡异。
“……怎么着这回看来与众不同?”
包不屈刚才还一直回味着奉九临走时那轻盈的身姿,像只知道暴雨将至的小燕子一般迅疾地飞走了,可她翩跹的身影却像是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瑞卿,我觉得,我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看来是一场美丽的邂逅。那你心中的缪斯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
“许了人家又怎么样,我想要就要了。瑞卿,我想结婚了。”
宁诤被老友的三级跳弄得措手不及,他把刚刚端上来正吃着的红豆冰沙往旁边一挪,胳膊交叉着摆在了桌子上。
“得,难得看你疯一次。我支持你。等下次见到了,介绍给我认识。”
“一定。”包不屈本想让坐地户宁诤帮忙找人,但一想到小女孩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又笑了,也对,他广州包家要找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看小姑娘家教良好,应该是个诗书世家未出阁的姑娘,没有任何骄矜之气,脾气嘛,大概是个小爆竹之类的。
大冬天的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结婚,那就用在奉天的这段时间,好好地追寻这位美丽的小女子吧。
两人从上次广州一别,已有一个月未见,包不屈这次是来替父亲视察北方商铺和贸易公司的运营情况,所以住在了自家在奉天置办的产业里。
宁诤陪着一到奉天就吵着非要体验冬日吃冰的老友过完瘾,就把他送回了回回营附近的包家小公馆。
待得回到自己家,二妹四妹都围上来,吵着说哥哥这么多年没回家,明天一定要陪着她们去冰场溜冰。
其实她们自己家的镜湖就不小,冬天上了冻,冻得结结实实,完全可以溜冰。
但女孩子就是喜欢热闹,她们一致要求要去万柳塘溜冰。
那是年轻人冬日的乐园。
宁诤从国外回来就忙得脚不沾地,父亲的意思就是让他尽早进入状况,统领宁系军队。
此时外有日俄对东北虎视眈眈,内有关内陆系、白系军阀觊觎,宁作相年事渐高,手下的少壮派军官也渐渐成势......自然想到了接班事宜。
正好手边的事情忙过一个段落,明天可以放松一下,尽尽兄妹之情有何不可,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直让巧稚巧媚两个小姑娘喜笑颜开。
奉天的冬日只要不下雪,一向都是晴好的天气。
宁诤耐着性子,候着两位妹妹穿得跟北极熊一般上了车,他开着车带着俩妹妹到了万柳塘,把车停在了溜冰场的东北角。
万柳塘,其实就是一个大池塘,春天,柳树吐出新芽儿,娇黄浅碧,绿影婆娑;夏天,河堤道路两旁垂柳遍地,千丝万绦,随着宜人的夏风摆动,衬着池塘里一碧万顷的壮观的荷花,颇有些像是杭州西湖苏堤的景致。
到了冬天,池水上冻,就有市政府的人派人来打理冰面,待到腊月,冻得瓷实,这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溜冰场,吸引了青年学生、小孩子和年轻的绅士小姐们来此玩乐。
现在虽然已经是三月份,但天气仍然非常冷,零下十几度是常态。冰场边上租裘皮的、租棉大衣的、租手闷子的摊子不少,手闷子名不虚传,足有小棉被那么厚,套在手上手指头都打不了弯,冰面上温度更低,年轻人爱俏,尽量穿得少,很多技术不怎么样的或坐冰车的人动不起来,没一会儿就会叫冷,所以旁边租衣服的也是很有行情。
再有卖烤地瓜的,卖糖梨膏的,卖冰棒的,虽然是冰冷的冬天,却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场面。
俩妹妹下车飞快地跑过去看热闹,宁铮自己扛着一大包要用的器具到了溜冰场旁。冰场旁边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照例摆放了很多木制的长条椅子,供滑冰的人换鞋、短暂休息之用。
宁诤看着两个妹妹把穿了厚厚羊毛袜子的脚穿进白色的溜冰鞋里,又跪在冰面上分别替她们紧了紧:她们自己把溜冰鞋系得太松,这样没滑一会儿脚脖子很容易因为没有支撑而扭伤。
他看着巧稚和巧心汇入正逆时针缓缓转动的人群里:溜冰场中央则是坐着冰车的大人和小孩子们的地盘,新手和水平有限的都自觉地在最外围滑,而更远处的一个与之相连但小一点的溜冰场,则是真正的高手的天下。
宁诤换好了自己黑色的滑冰鞋,这直排冰刀鞋是他不远万里特意从美国邮回来的,他已经穿了小两年,鞋和脚已经磨合到了最佳状态,他再看了一眼妹妹们,一切都很顺利,她们俩的水平不好也不坏,兴奋地互相拍打着慢慢滑。
宁铮细心地躲过几个笨拙的初学者,防止自己锋利的冰刀刺伤了摔倒在地的人的脸,横穿过大冰场,进入了几个高手正在展示高超技艺的地方。
他刚进来,左脚轻轻点一下冰,向左一转,就停在了冰面上,左右望望这块冰面上滑冰者的滑行方向,再决定自己到底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滑好,忽然间,他觉得眼前有红色的云朵掠过。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材高挑,身段窈窕,正穿着花样滑冰鞋从他眼前飞驰而过,她穿着红色军装式样的女式呢子大衣,上面钉着两排黑色的大纽扣,黑色长裤,白色女士花样溜冰鞋,正点着冰鞋的前齿开始风驰电掣地在冰面上奔跑,忽然做了个燕式旋转,让人想数也数不清到底转了多少个圈儿,同时身子后仰,腰臀连接处向后拗出一段令人心醉的弧线,身姿曼妙,就像一团火,猝不及防地烧进了宁诤的眼里。
宁诤是运动高手,在美国时,他就是长跑、跳高等几项运动的州纪录保持者,对于滑冰,虽然他自己只喜欢速滑,滑雪则喜欢速降,但完全不耽误他自己对花样滑冰的着迷。只要有时间,在大学和军校附近举办的州花样滑冰锦标赛他都会和朋友一起去看,当然另一项难度极高的体操也是他喜欢的。
红衣小姑娘又来个两周勾手跳,跳得又高又飘,这水平,已经堪比专业选手了,旁边围观的几个年轻人自发地给她鼓掌,她略低头,屈膝示意,看起来又优雅又骄傲,接着又心无挂碍地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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