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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 (雪满梁园)


  皇帝点头,欠了欠身子,抬手一掌重重批在他面颊上,凌然喝斥道:“现在你清楚些了么?你说朕亲鞫,那就算朕亲鞫。朕不过是要提醒你,届时当着外人面,休再扯这样混账话。文学清客之语已经太过矫情,朕想你不至于再告诉朕你送他带子,是因为他是你的入幕之宾吧?这样的鬼话你便有脸说,朕没有颜面听,朕先告诉你知道,就是要你趁现在编出个更体面点的理由来。”
  舆外的侍者恪守着不看,不闻,不言的臣职,盛载着天家恩怨争斗的舆辇仍在廊腰缦回,勾心斗角的深宫中若无其事平缓前行,离羑里之地越来越近。
  定权别过头去,从袖中取出巾帕,小心按在嘴角被皇帝的戒指撞击出的轻微淤血上,一双凤目漠然看着外界,冷淡应答道:“陛下放心,臣没有这样癖好。陛下,缘何今夜未闭宫门?”皇帝冷眼相对,不再言语。
  金吾卫所辖禁府便在宫城门外东北,与宗正寺毗邻,是以位置定权并不陌生。舆辇既出了宫门,按理说不时便可抵达,然而御驾却于门内暂停,直至近百披甲带戈侍卫集结护卫,才重新起驾。
  
  

☆、婢为夫人

  不经司-法,由皇帝直统的上直十二卫中的金吾左卫审定钦案,这不符合程序,也不符合制度,但是并不乏前例。譬如为众人所知距今最近的一次,便是审理了先帝朝皇初四年肃王萧铎的谋-反案。
  钦案安排的主审官员是金吾卫的正指挥,按惯例只对天子一人负责,亦是皇帝于在京军将中最信赖之人,此时已经一早在衙外恭候,向皇帝及太子行礼。定权与他素无私交,淡淡的回应了一句:“李指挥,一向少见。”
  皇帝回头斜了他一眼,他方不甚情愿将一路掩唇的手帕撤下,此处光明远甚舆内,才可发觉他唇角的瘀痕已经开始青肿,虽不严重,但是伤在面颊挂出了幌子,总有些不甚体面。皇帝皱了皱眉,问道:“这里有冰没有,给他敲一块出来。”指挥李氏应了一声,忙命属下前去凿冰。定权随口问道:“不是盛夏,你们这里还贮着冰?”李指挥笑了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话怎么听都还没有说完,定权自然等待他余下的话,他却就此缄口,既已随皇帝一路走到正衙,便也不再追究。
  金吾左卫的衙门平时是处理包括本卫在内上直十二卫文案公事的所在,极鲜做鞫谳用途,是以外界以为秘密,其实不过临时正堂改做公堂,草草看去气势气氛尚不及刑部。皇帝径自坐了堂上正位,又有人移椅安置在皇帝的位下,从人用瓷盘奉上了几块碎冰,定权亦无可无不可坐了,随意捡了一枚包自己的巾帕中,依旧压在唇角。
  李指挥见皇帝父子已经坐定,请旨道:“陛下,现在可需传罪臣?”见皇帝点了点头,一挥手,早有人即刻从门外将许昌平架上了堂来。
  自本月初三日始,定权整有半月没有他的消息,也不可谓不担忧。此时见面,却未像自己想象中般狼狈,虽未戴冠,但发髻衣裳尚算整齐,头脸,手指等裸-露处虽有伤痕,却无血污,伤口肿胀也不算厉害,并不像一个已经受了十几日拷问的人。唯独人显得十分虚弱,即便在天子面前已不能端正跪拜,只是俯伏在地面,向下垂了垂头,以示恭敬道:“罪臣许昌平拜见皇帝陛下,皇太子殿下。”
  自他上堂伊始,皇帝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面孔,打量的时间之长令在场官员皆觉得蹊跷且不安。定权看看许昌平,又举头看看皇帝,没有忽视天颜上每一个微小情绪的生成和变化,直到皇帝忽然转而望向自己,这才掉过了头去。
  李指挥在一侧报道:“陛下,殿下,这便是现任詹事府主簿许昌平,字为安度,寿昌六年进士,先仕礼部太常寺博士,靖宁二年调入……”
  皇帝打断他的话道:“这些老生常谈皆不必说,朕非不知情,太子只怕比朕还要清楚得多。朕和太子还有别的事,不如直入主题。”
  李指挥看了一眼太子,应声道:“臣遵旨——将证物承堂。”
  金吾卫军卒闻声将一条黑鞓玉带呈上御案,七排方的白玉銙,左右各一件团銙,皆镂雕醉弗林纹。每銙上弗林人物形象各不相同,皆长不及寸,眉目却精致宛然,华纹重叠至六七层。技近乎道,极巧穷工,确是只有内府匠造才能达到的工艺。而按照本朝天子玉带用方銙,皇太子亲王玉带用方团銙的服制看来,也确实是皇太子才能拥有的带具。更何况内府的匠造款识,匠造记录,皇帝的赏赐记录皆一一在案,明白无误。
  皇帝捡起玉带,检查了片刻,随意问道:“太子需不需再看看?”
  定权道:“不必了,这是靖宁二年的冬至后臣赐给他的。”
  皇帝道:“你认出来便好,朕想知道为什么?”
  定权笑笑,道:“他是臣的入幕之宾。”
  此刻此地实在不适合玩笑之语,皇帝勃然变色,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厉声斥道:“将他的位子撤了!”
  虽龙颜盛怒,满座皆惊,李指挥面上却波澜不兴,招手命人上前撤去太子椅座,也不再理会太子的面色,询问道:“陛下,臣请旨直接讯问罪臣。”
  皇帝望了一眼叉手站立一旁的太子,满面阴沉的点了点头。旋即有军士取来一副拶子,套在了堂下的许昌平双手十指上。竹木轧轧收紧,惨白的面孔,撕裂的血肉,裸-露的白骨,胶着的冷汗,殷红的鲜血,以及扫地的斯文,一切影像,皆昭彰于一堂摇曳的烛火下。定权闭上了眼睛,将这雪白血红,浓墨重彩的宇宙阻隔在了肉身之外。许昌平在晕眩的剧痛中,亦注意到他闭上了眼睛,而且不知缘何,他就是意识到了,这并非胆怯或不忍,而仅仅是为了顾及自己其实早已不存的尊严。
  他蓦然想起太子问过的一句话:“假如这份仁慈是给主簿的,主簿也不需要么?”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辞令。至今时,这形形色-色,种种条条皆被他用自己的肉身一一验证羞辱。近三十载的人生中,衷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疼痛,以致指骨的断裂,胫骨的断裂都相形见绌,以致一切过去坚持的信念都摇摇欲坠如风中败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呻-吟出声。
  耻辱有具象,也有声音。
  李指挥下令解除了刑具,军士捧上了大半盆带冰的融水,径直将罪人的刚获解脱的双手浸入了水中,鲜血瞬间融去,骇人的肿胀也顿时消除了不少。这样处理,适才已至极限罪人似乎又可以再承受新一轮的锻炼。更何况半盆冰水兜头浇下,连带罪人的精神都清明了不少。
  于是接下来便是新一轮,鲜血,断肢,呻-吟一一再现,定权忽觉自己的嘴角上,亦满是血腥气。或许是因为天子在面前,真正酷烈的刑罚都没有呈上,但是十根不起眼的竹木,亦足够演出一堂血腥的闹剧。
  皇帝不知思想起了什么,面色亦稍有不快,他的手指忽然敲了敲案面,金吾军士再次放松了刑具。
  指挥知道皇帝的心思,所以察言观色后代替皇帝发问道:“皇太子殿下将玉带赐给你的时候,可否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罪人浑身脱力,目光恍惚,摇了摇头,奋力从齿缝中咬出几个字:“没有。”
  指挥接着代替皇帝发问:“但是或有人指认,皇太子将此物赐你时,言道日后事成,许你异姓王爵。”
  许昌平惊诧万分的望向堂上站立的定权,皇皇灯火下对方光洁的面庞却没有一丝波澜,自然也不可见惊恐,愤怒,委屈与分辨的冀图。
  他们相知已整六载,他们拥有共同的血缘,这样的示意足够已经引起他的警觉。
  罪人的目光开始闪烁,呼吸也开始粗重,没有呼喊冤屈,甚至没有摇头反对。精明的指挥知道人犯的动摇和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换言之,自己的功勋和业绩也往往就成就在一瞬间。他示意,竹木再次逼迫式地收紧,而这一次,鲜血却突然从罪人的齿缝中踊跃淌出。
  刑者先于君主和长官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上前扳开了罪人紧咬的牙关,愕然回报道:“陛下,罪臣咬舌了……”
  话音尚未落,适才一语不发的太子忽然厉声喝命道:“李指挥,叫他们卸了刑具!速去传太医!”
  皇帝挑了挑眉毛,冷笑道:“太子殿下,近来好壮的脾气,这是朕的亲军,不是你的家奴!”
  定权眉目间毫无怯意,针锋相对冷笑道:“陛下,攻讦者连异姓王爵的无稽言语都说出了,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此人若是死了,臣的嫌疑可就再也洗不脱了。”
  出人意外,皇帝居然没有生气,转而对指挥下旨道:“就照太子说的,救不回来这人,朕就把你交给太子处置。”
  
  众人匆忙奔走,将昏厥的许昌平架了下去。地面的冰水与血水也旋即被清理干净,一室之内,没有遗留任何痕迹。皇帝招手,看着定权前行,道:“你觉得是无稽之谈,可是用来解释赠带一事,倒是入情入理,况且他有则言之,无则不言,何必演这一场苦肉戏,所以你也休怪朕多心。今夜看来他是开不了口了,那不如你来回答朕,你们究竟要成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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