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韧被她质问,先是一愣,随即反而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总算不像刚刚木木的样子了。他淡淡道:“朕能做什么?”不识好歹的丫头,好心当作驴肝肺。
朝朝低低道:“你能做的多着呢。”他一个做皇帝的,放下身段,先是帮她擦脸,又让她脱下裙子,表现得也太熟不拘礼了。便是赵旦当她未婚夫君的这几年,也没这么逾矩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赵旦不是好人,贪生怕死,背弃了求亲时对她不离不弃,至死不渝的诺言;他抢了赵旦的皇位,又利用权势逼得赵旦不得不出家,就更不是什么好人了。
赵韧无奈,温言哄她道:“这样,你去隔壁,随便在橱中找件衣服先换上,朕保证不进去好不好?”
朝朝不说话。
赵韧跟她讲道理:“你不脱,总不成待会儿穿着湿裙子出去吧?”
朝朝道:“我轿里有备用的衣裙。”
赵韧好脾气地道:“你轿子还在宫外吧?送衣裙进来没那么快。你先换了,免得着凉。一会儿他们取来了,你再换可好?”
朝朝见他面面俱到,始终耐心和气,稍稍放松下来:这厮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不是小人,自己似乎又以小人之心度王八蛋之腹了。她点点头应下:“好。”
走到隔开两边的黄花梨木雕隔断旁,她忽地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眼睫低垂,烟眸生波,轻声道:“多谢陛下。”
赵韧喉口上下动了动,神色倒一直淡淡的。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他垂下眼,缓缓抬手按住心口:她担心得其实没错,他能做得多着,想做的更多。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朝朝掀开隔断的软帘,发现隔断后是一间小小的休憩室,靠墙放着一张填漆雕花架子床,床尾是一顶雕工繁复,顶天立地的黄花梨衣橱。
朝朝想起赵韧的话,打开了黄花梨衣橱。
她砰的一声又合上了门,面红耳赤。门后整整齐齐摆着的,全是男子的亵衣。
她心头怦怦乱跳,不由迁怒:赵韧和她说的时候也不关照一声,哪扇门能开,哪扇门不能开。哪怕心中明白,她其实怪不得他:他和她一样,起居皆有人服侍,只怕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柜门后面放的是哪种衣物。
她定了定神,重新打开了另一扇,这次总算都是外衣。她随意挑了一件簇新的素白袍子,这才脱下湿漉漉的刺绣留仙裙,胡乱将几乎拖到她脚跟的白袍裹上。
这个模样她也不敢出去,见旁边没有座椅,在床沿坐了下来。
赵韧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坐在床头,倚着床柱安静等待的模样。
她似乎累了,螓首轻靠床架,美目似阖非阖,一张不施脂粉的脸儿线条柔美,粉光莹莹,宛若美玉雕琢。为他量身定做的袍子穿在她身上,明显太大了,松松垮垮的一直拖到她脚踝,却别有一股慵懒妩媚。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重重击中心脏,浑身血液喧嚣。赵韧喉口动了几动,强迫自己移开眼,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床头。
朝朝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发现他已君子地走了出去,声音从外面传入:“你一个人换衣裙没问题吧?”
她从来有人服侍,还真没独自换过衣裙,犹豫了下:“没问题。”
外面再无声息,朝朝心稍定:也许他所做的一切的确别有所图,可至少,在这方面勉强还称得上君子。
她走过去,发现他拿来的包裹中除了衣物和香脂盒,还放了一面靶镜。
她笨拙地将备用的月白折枝红梅纹长褙子,霜色绣银如意卷草纹百褶裙换好,重新抹好香脂,举起靶镜。
镜中少女雪肤乌发,烟眸如雾,朱唇娇艳,纵是不施脂粉,亦雍容明艳,楚楚动人,唯一的缺点,没有描眉,眉色到底淡了些。
眼睛的红肿已经消褪不少,不仔细看,再看不出她曾经狠狠地哭过一场。
可是,哭过的痕迹可以消去,已经发生的事却不可能水过无痕。
朝朝心中郁郁,想了想,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将帘子揭了一道缝。
赵韧正将一本奏折掷到地上,语气沉沉,挟着隐怒:“尸位素餐!他们以为朕是从前的太上皇,随他们糊弄吗!发回盐铁司,叫袁纶带着账目来回朕的话。”
屋里服侍的内侍跪下一片。
谈德升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内侍膝行过去捡起,双手托举过头顶,应了声“是”,倒退着出了殿。
赵韧又指几本:“这几本打回中书省,让钟晏几个重新拟了章程再送来。”指另几本,“这几本朕已批红,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很快,各有人有条不紊地领命下去。
赵韧屈指扣在桌面,不知在想什么,忽地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朝朝见他发现了,掀帘走了出来。
赵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花娇玉柔的脸庞往下,在她不堪盈握的纤腰处微一停留,回头挥了挥手。
谈德升识相地带着一干人都退了下去。
赵韧对她招了招手,温言道:“过来。”
朝朝向他走去,在离他三步处站定,屈膝行礼道:“刚刚的事,谢过陛下了。”
赵韧语中带上几分笑意:“谢朕什么?”全然不复刚刚的威严气势。
谢他这个始作俑者让她看清了一些事,也谢他为她善后遮掩,维护颜面。朝朝正要说话,赵韧忽然又开口道:“等一等。”
朝朝惊讶,便见他起身向她走来:“还是待会儿一并谢吧。”
他在她面前停下,俯下身来,伸手,扯开了她束腰的月色晕染缠金银线流苏宫绦。朝朝身子一僵,便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刚刚系错了。”
他垂着头,几乎是半蹲在她身前。从她的角度,恰看到他浓密的长发,饱满的额头,轮廓分明的俊逸面容。
不可否认,这个被承平朝旧臣咬牙切齿,视为粗鄙武夫的男人有着极为出色的容貌,棱角分明的面容线条近乎完美,浓眉如剑,黑眸如墨,山根笔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懈可击。
此刻,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各执宫绦一端,娴熟地重新打结。神情专注的模样格外让人心动。
朝朝静静地看着他,忽地开口:“陛下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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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盖章
阳光滤过槅扇,落到她雾气蒙蒙的眼眸中,仿佛有细碎的光芒在跳跃。她粉颈低垂,露出一截优美的弧度;不堪一折的纤细腰肢挺得笔直;流云般的广袖下,玉白的纤手因用力握紧青筋毕露。
赵韧的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结收尾,站起身不动声色地道:“朕想要什么,朝朝就愿意给吗?”
朝朝垂下眼睫:“民女有拒绝的资格吗?”
赵韧沉默片刻,答了她前一个问题:“朕想要的,自然是花家的明珠。”
朝朝:“……”一脸“你不要开玩笑”的表情,又认真问了一遍,“陛下想要从花家得到什么?”
赵韧眼神暗了暗:她果然不信。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改了答案:“朕要花家的鼎力支持。”
朝朝蹙眉:“祖父的身体不容再出仕。”
赵韧道:“朕知道,朕只要花家的态度。”他在边关征战数年,手下多是武夫,如今,最缺的便是治国之才。花羡位居相位二十余年,门生故旧遍天下,即使退隐,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花家的梧山书院人才辈出,影响日大。花家只要表明态度,这股力量能为他所用,于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助益。
朝朝问:“若我拒绝呢?”
赵韧道:“你不会拒绝的。花家对旧主已仁至义尽,名节无亏,没有必要为了舍弃你们的旧主一再得罪朕。”
朝朝抬头看向他,说不出话了。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作为君王,他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愿意不计前嫌,重新启用花家,却不是没有底线的。花家再要不识好歹,无论哪个君王都无法容忍。
从前,他们尚有为忠义赴死的理由,可随着赵旦的出家,这个理由已经不复存在。
赵韧道:“朕还是那句话,大安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朕自认自即位来,对国事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但盼花家能抛弃成见,为大安效力,为百姓谋福。”
朝朝心头震动,垂眸道:“我会转告祖父。”
赵韧道:“不必,朕只问你怎么想。”
朝朝沉默片刻,低低答道:“只要于国有益,于百姓有益,其它都不重要。”
赵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朝朝要记住今日的话。”
朝朝“嗯”了声:“我记得。”
赵韧露出笑来:“好,朕会下旨,让司天监挑个良辰吉日,封你为后。”
赵韧的话轻描淡写,却如一声惊雷平地炸响。
御书房中静寂如死,朝朝整个人都懵住了,抬头震惊地看向他。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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