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老油条模样,当真是自己做下的孽。物极必反,撩多了都她都免疫了似的,反手还能将自己一军。
“我也高兴的。”罗敷不跟着他前进,反倒是背手站定,她那样笃定,歪着脑袋等他回头,等他回来携她的手,从这起点一直走到尽头。她心中尽是缠绵情谊,从眼前这一瞬似乎能看透日后几十年光阴,叫人不免期待万分。
田亚为越走越慢,一句话叫他身上似乎背负了千斤重量,再挪不动半步。心里渴望她再多说些,因那被人重视在乎的感觉实在是好,让他沉湎不可自拔。
“我是说,我同你一般,期待这一天,熬得整晚不得好眠……”罗敷拾阶追上,将他右手捧在两手之中,“如何,要一起么?”
他眼角眉梢皆是春意,“为什么不?”
“还要不要进来,躲在大门口卿卿我我,叫我老头子白看半天的戏。”二人正携手对视,猛不丁有人突然出声,叫人吓了一跳。
“外公。”罗敷娇娇唤他一句,立刻挨了过去,“起得这样早啊。”
“一早就听说你要来,人都到了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人进来,这不是出门亲自迎接来了。”罗敷外公日子过的孤单,膝下女儿尽数嫁了人,一辈子又没得个儿子。夫人早些年身体不好留下寡夫女儿,便撒手去了,他又不肯再娶,到一把年纪了还是随性的很。时不时上山隐居数日,在庙中吃斋念佛,过得倒是消遣。
外公早年征战沙场,也曾是一员虎将,罗敷幼时听说娘说过,好似从前外公同先,皇交情匪浅,只是如今这位皇帝临朝,外公便自发退下来,他那位置也很快就叫后来人取而代之。
外公瞧着田亚为良久,“你这小子不错,老头子我倒是没看走了眼,在临南也算展了一番拳脚,后生可畏啊。”
田亚为肩膀叫他狠狠怕打两下,外公当真是老当益壮,田亚为半拉身子都给他拍麻了。
“外公这话是什么意思?”罗敷好似发现了什么她从前不知道的事情,“小叔叔去临南,外公竟然知道?”
田亚为背手逆光站着,晨起的霞光倒不那么刺目,他今天这一身宝蓝衫子很是打眼,精神又利索,外公看他做配自己这外孙女,勉勉强强也算及格吧,“这小子是个一根筋,上年缠着外公请求指点,我那时候以为他急于求成,一看便不是个稳重的,一直没想搭理他,哪知我上山那次他在山外跪了一夜,第二日更是错过了武科大比武,才算表示些许诚意。”
“小叔叔错过了武科考试,原来后面还有这么一出。”罗敷鼓了股腮帮子,“小叔叔不觉得可惜么?”
田亚为还未来得及回答,外公语气颇不在乎,“不可惜,如今你再看他,该有的哪一样错过了,说来你还得感谢我老头子,身份地位虽是你自己挣的,老头不过就是给你指了条路,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外孙女居然也叫你给骗了去。”
“这么说,老爷子是认同我这外孙女婿了?”田亚为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老爷子从前位高权重,对田亚为从军路上多有帮助,在田亚为心中老爷子影响别人自当不能相比。且在罗敷爹娘心中老爷子地位非凡,若是真能得到他的认同,田亚为对二人日后要走的路也更有底气了些。
三人说着一同迈进了大堂,田亚为同罗敷心中正为外公认同欣喜不已,那边老爷子突然高喝一声,“跪下!”
罗敷一惊,身边田亚为却想也不想的撩了袍角,结结实实的双膝磕在地上,那声音“咚”的一声闷响,罗敷立刻心疼起来,便要随着跪下向外祖求求情。
老爷子冷着脸坐在椅上,手指在那茶杯托底边缘来回的滑。老人家眼力不如从前好了,眼神却依旧锐利。老了老了眼皮耷拉下来,眼珠蒙蒙有些浑浊,可那威仪似乎还在,那高喝之声底气犹胜从前。
田亚为一手扶住正要同跪的罗敷,“是晚辈觊觎罗敷,钦慕罗敷才貌,晚辈自知配她不上,如今这点成就在老爷子看来算不得什么……”
外公“哼”了一声,果真是瞧不上他这点子功绩,若同旧年老爷子的地位相比,他田亚为年纪太轻,在临南或还算说得上话,可举国十八府,临南所处又在最偏远的一府。如今调回了京城,背后又没有势力能支持他日后施展拳脚,若是这点子成就就沾沾自喜,以为了不起了,那也不过在少年当个青年才俊的名头,老来若想如自己这般自由进退,真真应了那句痴心妄想。
“外公——”罗敷本想使一出撒娇攻势,外公却将茶杯狠狠一趸,那气势吓得罗敷立刻不敢多言。外公年纪渐渐大了,好久不曾发这样大的脾气了。
田亚为将罗敷拉到自己身后,他虽跪着,直起身子依旧磊磊落落没有低微之态,“可,晚辈依旧请求老爷子能成全,准我同罗敷一起。”
“那你说说,凭些什么?我不求你位高权重,朝堂上呼风唤雨,那些经历老爷子我见识的比你想的多得多,我也不求你富可敌国,我知道你手上聚揽的钱财足可抵上一座城池,虽然不知你哪里那么大的本事。可老爷子不稀罕,我只再问你一句,除此之外你还凭些什么?”
他轻而易举否定了田亚为苦心经营的一切,抬手之间摧毁了那些风光无限的表面,他知道罗敷看重他的也并非是人前的这些美好。
罗敷好似突然明白外公的用心,她想自己爹娘,姨姨同姨夫,也定然都一一接受过这样的考验。
“亚为解决问题讲究一项方法,总结而言便是‘共性中寻求特性’。”
“哦?什么说法。”外公对他倒好奇起来,他这考验女婿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少有能立刻领悟的,往往是一直不得要领,被自己逼着打着起誓才算做罢。
他“嘶”的吸了口气,想起罗敷他爹被自己打的哭爹喊娘,那书呆子愣是来一次被打一次,就这么心甘情愿被打的将自己女儿娶了回去。
“老爷子一生珍爱发妻,守着几个女儿活了一辈子,也未动过续娶夫人得子继承家业的想法,二哥二嫂十多年恩爱如初,几个孩子皆是二嫂所出,房中只这一位正头太太,二人亦是邻里之中一直为人称颂的模范夫妻。”
糟糕,一下子就给识破了,老爷子咂咂嘴,觉得田亚为嘴太会说了,好似不是个靠谱的。不打不骂,不哭爹喊娘的起誓,他这么镇定,叫人更不放心。
“吭——”老爷子翻他一眼,“哦,你知道了又如何,做不做得到,可还不一定呢。”
“如今我二人历经事情不多,只是晚辈认准了她,罗敷不日便要进宫,成婚一事一时半刻也不会立刻作数,仍有时间叫老爷子继续考量。”
没说大话,老爷子悄悄给打了个分,勉强合格吧,“突然有些口渴了啊,啧——”
罗敷一听戳了戳田亚为后背,“快去,快去啊。”
这便是,认同了自己吧,田亚为矮身站了起来,疾走几步上前提了茶壶便要上茶,手一摸那茶壶却是冰凉。
罗敷看他神情便知道估计没了茶水,“我去提水来,一下下,一下下就回来。”
罗敷提壶一下子跑的没了影儿,田亚为陡觉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恐怕老爷子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果真看他自身后拿出个葫芦,拔了盖子,狠狠闷了一口酒,“小丫头连外公一向拿酒解渴的事儿都忘了,有了男人忘了爷。唉——”
第六十二章
罗敷取水回来,在回廊处看到一颗光秃秃的小脑袋。
小脑袋盘腿安安稳稳坐在石阶上,低头似乎是念念有词。罗敷觉得这小脑袋有些眼熟,将水壶搁在一旁,走过去在那滑溜溜鹅卵石似的脑袋上一敲,“容识坐在这里干什么啊,没听说姐姐今天要来接你回家么?”
秦容识情绪没有料想的那样高涨,低头拿脚戳戳地面,“外公说我以后不叫容识了。”
“哦?不叫容识叫什么?”
“从前有个僧人——”秦容识伸出一根手指,比着外公严肃的表情有样学样,“师傅要他断三荤五厌,于是给他起了个浑名叫八戒。”
“唔。”罗敷看他表情严肃,也不忍取笑,强忍了半天,嘴唇抖了抖要他继续说下去。
“我师父说我年龄小,受不受戒不能靠外公一人拍脑袋就决定。”
“没错,外公的确欠考虑,娘若是知道他叫你上山当了和尚定会找他拼命的。”罗敷严肃的同他这个五岁的小奶娃探讨这种高深问题。
“所以容识暂时连俗家弟子都说不上,而且识字不多,经书也听不懂,贪玩爱吃,外公说我缺点太多。”
“姐姐已经听糊涂了,所以这同八戒又有什么相干?”
“师傅还叫我俗名容识,但是外公不同意——”他点点自己的光脑袋,“说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十分能震慑人的法号给我。”
“是什么?”
“你不可以笑哦,这是很严肃的问题。”他一颗脑袋光溜溜的,可爱又滑稽,罗敷忍不住摸了好几把。
“你说,姐姐保证不笑。”
“外公叫我八十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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