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太过引人注目,又不方便,所以暂时改用这种小巧灵便的轻舟。”
“其他人呢?”
“我们兵分两路,他们走官道,我们走野径。”
楚思远看她:“姐姐,我感觉你也有点野。”
不归摸上他的脑袋:“我再野,终归还是家禽。你则不同,即便成了家禽,你骨子里还是难拘的。”
上辈子这位郁王殿下接过了王位的圣旨,却是不屑一顾,说什么也不登上王位,宁可跟在她身边当一个被使唤的将军。
她想到前世记忆眼睛就不自然,为了不被他看出端倪连忙岔开:“对了,你的猫也带上了,它看上去很怕水,正在你后面。”
那只小花猫正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啼叫的声音都比平时小了许多。
楚思远挪去将它从笼子里放出来,小花猫在他手掌心上乱挠,看着四周茫茫的水域,惊恐得毛都嗲起来了。
楚思远像哄一个孩子那样哄它,安抚完还把它带到船边,让它伸出小爪子去碰一碰水面。
不归看着他们,眼神缥缈。上辈子,那花猫长大以后极其有灵性,有时候不归神思恍惚,泡澡泡到忘了时间,老猫便跳到浴桶边上,拿爪子去试一试水温,提醒她应该出来了。最后的三年,它是她唯一不离不弃的陪伴。
那猫既害怕又好奇,小心翼翼地腾出爪子去碰水,刚碰一下就闪电般收回来,在他怀里乱窜,还跳到他肩头叫个不停。楚思远嘲笑:“你怂什么?怕什么,我在这儿呢,总不可能让你掉下去。”
“那你怕吗?”不归问道。
楚思远回头:“我需要怕什么?”
“我要带你回长丹,进皇宫。你不怕那红粉宫墙,繁华天地么?不怕那朝廷谋算,宫中算计吗?不怕说书先生故事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上位者吗?”
楚思远抱着猫认真地想了想:“我一个人过惯了,见识短,担忧的东西也就比较浅。昨天大早我还担忧烧饼卖不出去,中午蹲了大牢,有吃有喝有得住还觉得怪舒服,最多担心一天不去做烧饼,客人会不会渐渐淡忘我,连累我以后的生意。姐姐说的事对我来说太过磅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现在想多也只是瞎操心,那不如先不歪想,以后再随机应变噻。”
“未入人世,不识愁滋味。”不归轻笑,忽然一激灵,“小鱼,你的意思是,愿意和我一起去了?”
男孩长长地哈了一声:“郡主殿下,我也没法不答应吧!”
不归握住他的手:“叫阿姐。”
楚思远端详她一会,别扭地叫了一声。不归当即眼眶酸涩,他又问:“阿姐,是你在害怕吗?”
不归别开眼,抬头看逐渐升起的太阳:“有一点点。”
“那……我把我的胆子分点给你好了。”楚思远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不归噗嗤:“你还是分点给小雨吧。”
楚思远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给它取名叫小雨?”
不归故作神秘:“我无所不知。我还知道顺水北上,有山无名,山上有一隐世寺庙,名咏悲。”
“哦!那我们要上去烧香拜佛吗?”
此时天光大开,雾气已散,赵康卖力地划动小船,轻舟一过几重山,两岸青山鸟鸣不止,人间好风光瞬息而过,没有什么留得住。
不归没再和他瞎扯,抖开包袱拿出干粮,招赵康停浆歇息,三人一同用了早餐。好在此去风向水流都很平稳,不用人力划桨,小舟也能自己向前行驶。于是三人坐一叶扁舟,舒畅自在地欣赏水秀青山。
因着畏冷,不归还拿了一件淡紫色的小袄穿上,因走的匆忙,没给楚思远添置衣物,昨夜带出来的衣裳又有限,她便招楚思远他过来,从后环着他坐在船上,以免他年纪小感了风寒。
等到了晌午,日头渐毒,他们就停舟靠岸,就着附近的小渔村寻找客栈,或者借宿。如此赶了三天的路程,终于来到了不归口中的无名山。
前世她带领大军南下攻打定王的时候,走的也是这条路线。当时军队停下休整,遥遥之中她听见山上传下钟声冥冥,心有所动,于是登上那座寺,拜见了一位隐世大师。
她在雁湾镇行针布线最后决定走这条水路时,也与这咏悲寺有些关系。她心中有些不时破土而出的不安与疑问,必须要借点什么来解。玄妙也好,鬼神也罢。
在村中歇完一夜,隔日清晨不归便登山了,楚思远和赵康紧跟着她。
咏悲寺并不出名,山下人也不常去参拜,那山路不十分好走,他们直爬到半山腰才看见了一段曲折狭小的石阶,那正是通往寺庙的路。
走了好一会,这才终于可以清楚看见寺院。不归仰望着石阶上面斑驳生苔的寺门,不知道那位主持九禅大师是否愿意开门。
汗水自鬓角滑到下颌凝成一颗露珠,烙在楚思远的眼睛里,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古钟悠鸣,寺院的门竟缓缓开启了。不归一怔,拾衣而上,向开门的小沙弥做了一礼,询问:“敢问小师父,此门为何而开?”
小沙弥回答道:“师父说,为天命所归之人开。”
不归微微一怔,看向自己牵着的楚思远,扬了唇角。
楚思远正专注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瞧见她转头而来向他一笑,捉贼似的心虚低头。
“进去吧。”不归牵了他的手迈进去。
从外面看咏悲寺只瞧出破败小气,只有走进里面才能看到院中的奇花异草,规模虽小,但有别样佛家气韵。院中其左有一棵榕树,绑满誊写佛经的素带,其右有一香炉,无烟有香,里门的佛像斑驳却庄严,钟声正从中悠悠传出。
楚思远以为她是要来拜佛,她却没有进去,带着他到了榕树下,看着那些悠悠飘荡的佛经素带,不知在想什么。
待得钟声响过一百零八次,不归松开了他的手,嘱咐了一声“等我”,也不让赵康跟着,自己走进了佛堂。
不归走进去,撩衣三拜过后去到那撞钟和尚面前,双手合十:“九禅大师。”
那大和尚模样看着像是不到而立,却给人一种百岁沧海的厚重感。他也不好奇不归怎么知道自己名号,单手立掌,和颜悦色问道:“施主有何疑难?”
上辈子和尚也是这样问的,她答的是:“我来问鬼神。”
这一次不归说的是:“我来问死生。”
“为何死在先,生在后呢?”
“我……”不归嘴唇颤了颤,声音低了:“我死过一次。”
世间无药能活死人肉白骨,不能使人返老还童,更不能使人死而复生,可她确确实实活回来了。
每天入睡,她都害怕再睁开眼时回到了空荡荡的皇宫,枕畔有冰冷王冠,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只老花猫盘在床下。
她更恐惧的是,哪怕重新活了一次,哪怕竭尽全力去改变,走过那一段漫长的路途后,结局仍然如此。那是比什么都要残酷恐怖的惩罚。
“施主何惧?”
她低下头:“惧我死难改,我生也难改,惧后生之我,重蹈前死之我。”
和尚沉默了须臾:“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施主请跟我来。”
大师请她到院后去,初秋的天,石板上竟立着一块寒冰,和尚指着道:“此物四季不融,冬不增夏不减,光滑如镜,通透灵澈。”
不归来到那块寒冰面前,看见了倒映在冰面上的自己。
和尚又请她移步到小潭,她站在潭边上往里望,潭水清澈无比,她又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和尚说:“不融冰为死,活眼潭为生,施主看见了什么,就是什么。”
不归怔怔看着自己的影子,半晌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微红也微亮。
和尚还来了一句儒家的:“人定胜天。”
“多谢大师开解。”不归合掌一拜,急急走了出去。
九禅目送她离开,微笑轻声:“恭贺,魂兮归来。”
重生而来的阴霾不安缓缓散去,她急步走出佛堂,看见树下乖巧等着的楚思远。
……拨云见光。
她走过去,牵起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鱼:我想看你的眼睛嗦
猫:吓不死你,下章给你看
第8章
“你是当今楚帝流落民间的幼子,开景四年,当今陛下出宫微服私访,遇到了你母亲……”
“好吃的柚子噻?”
“……不是那个!是最小的孩子,你是第四子。”不归轻敲他脑门,“楚帝十二年前出宫,因缘际会与你母亲相识,只是你母亲生性倔强不肯随他回宫,带着你浪迹民间去了。他一直在找你们,只是等他寻到时,你母亲已经……”
楚思远眸子暗了一会,又皱着眉不停摇头:“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柚子皇子。她走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我也记得她说过,我爹是个当兵的糙汉子,最爱吃大鱼,她才给我取个小鱼的名字。而且我今年满打满算十三岁,不是十二。”
不归耐心地顺毛:“那是你母亲为掩人耳目哄你的,你千真万确是楚家血脉,楚帝多年悄悄派人看着你的,定然没有看错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