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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她强硬可欺 完结+番外 (今州)


  胡笳声骤起,几乎惹人落泪。
  悠悠叹息响起:“君别后,畏相逢。”
  短歌缓缓唱起,将军嘶哑且沧桑:
  “野宿千里十三载,黄沙一抔不归骨。烈酒浇火,短支离,长慷慨。太平马下见良人,不敢回首泪萧索。寒铁佩剑,轻白发,沉凝噎。”
  短歌遥遥接上,红颜清雅但怆然:
  “明月送君长丹阶,金乌空守浮生门。马蹄燕背,南沉疴,北康健。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三人不变。一声吾君,冷铁甲,热浊泪。”
  不知为何,楚思远听完最后这两段歌,眼睛里骤然滚了灼泪。后面的陈涵握紧了手,心房像灌进了一炉冶炼的铁水。
  所幸悲歌未久,一段山回路转,结尾明丽明媚起来,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从轻快明亮到澎湃恢宏,再到低音沉凝,一段鲜丽水袖与一柄长剑,他们已经将那挣扎生离、艰难相守舞得淋漓尽致,尤其中途一段竟把部分女子听得泪水潸潸。
  有些男子虽对这明显的情爱世俗曲故不怎么热心,但两个舞者的技艺实在炫目高超,光是看舞也是极其过瘾。与之相比,前面的各人展演又显得稚嫩单薄了。
  结束后,众人还沉浸在其舞乐里,不归鼓掌:“孤不过随性拙作,竟能被演出这等效果,实在惊叹。”
  掌声又雷动,宗帝又一声赏,不归轻扣玉杯笑:“故事俗套,幸得舞者演得绝伦。诸位应该都看出是个什么故事了吧?先答对的,先有好处得。”
  满座这才回神过来,纷纷品味着方才演奏,琢磨着那曲意舞境,阿箬先说:“似是一将军与一舞姬之情,其间千般阻碍。”
  不归问:“什么阻碍呢?”
  姚蓉接口了:“家世不允,中途应该是征战,那舞姬送别,踏越生死而来,终成伉俪。”
  这几句已经概括完了,其他人要再说也没什么可补充。但阿箬还在疑惑:“这阻碍似乎还要再深一些,家世之外,好像还有什么缘故。”
  宗帝笑:“你倒是敏锐,这谜底还差一窍,怕是有些难,再猜一猜?”
  不归不提示,众人有心胡诌,还是想不出来。
  后面沉默许久的于尔征叹息,开口出声解围:“草民斗胆一猜。”
  不归看过去,眼睛微亮:“请讲。”
  “这阻碍除了家世之外,还有俗世世俗。”于尔征顿了顿,“那红衣舞者扮演的不是女子,而是个男子。”
  众人呆了,两个男子?
  阿箬一震:“难怪……原来如此。”
  她轻喃:“是该如此。”
  宗帝合掌:“猜对了,正是这个。”他饶有兴趣地看向不归,“你怎么想着编了这故事?”
  不归收回在于尔征身上的眼神,掠过一眼席间:“一时兴起,想着世间百态纵生,世人皆有七情六欲。有者之情鲜,不敌众者悠悠之口,只能按于暗地不表、藏匿不见天日,尚且难敌世俗伦理诋毁。不归私心以为,畸形说论在人心,既事实无伤天害理,真情犯何罪何律?”
  座中有前世为下九流舞姬弃权、逐出家门的少将军,她借这机会先提一茬,只要舅父没有说荒谬,其他人再怎么觉得匪夷所思也只能憋着。若帝说不妥,她也有另一番道理当场说服,令众人不能言二辞。只不过她想着,舅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大概率不会说反驳,果然只见他点头。
  只是不归没有想到,想出来的是于尔征。
  而宗帝想的其实也与她所说有出入。他方才看到不归的纸墨是有些诧异的,只不过她的道理直中他的心坎,便也没有纠结这恋慕里的伦理。
  满座极有感触的还有另外一些人。
  楚思远看着他名义上的长姐,越来越清楚心中锥心刻骨的爱慕,也自卑过身份之别与世俗伦理。素来知她开明,而今惊喜更甚,心里不知有多满足,几乎想要把一腔热血剖诉。
  可他心里又被另一股莫名的悲怆占据。那段“太平马下见良人”的歌总萦绕不散,不知名的哀恸甚至盖过了欢悦。
  究竟是怎么了呢?
  座上宗帝问了于尔征姓名,目光有嘉许之意。
  此时已经夜凉,宴会经过迭迭高潮,随后的节目也不如前头精彩,众人如今也是有些倦了。不归解下指间一个指环玩着,瞟了几眼对面开口刁难的宗亲,沉吟了半晌,目光在威亲王和慧妃之间跳跃。
  皇室旁系宗亲多年以威亲王为首,虽然他老人家最近被夺了封地之权,但威望仍然无人能比,那位宗亲如此说话,冒失得好像有点着急了。那么,是叔公在急于试探什么?
  反过来,当日慧娘娘到底犯了什么,让舅父罚了禁闭还牵累了整个楚氏旁系?
  不归还在沉吟,宗帝忽然开口:“朕今日有事宣布。”
  所有人停止交谈,直脊向上看。
  宗帝平和得就如点评一壶美酒一般:“朕之长子思平,稳重有方,政学有得,可堪为定国之材,酌,封为定王。”
  “二子思鸿,专于旁左,缺乏锤炼,酌,封为康王,不日接印前往昌城,望多加磨砺,不负朕之厚望。”
  偌大琼林,只剩悠缓的丝竹和浅弱的风声,悬在所有人的耳朵里,绷成一条锋利的线。
  不归的声音尖锐:“陛下!”
  宗帝又继续道:“朕之长女,广知多能,秀出班行,酌,赐参知政事之职,不日入朝为仕。”
  她的无措累积过甚,一时卡在了座上,错愕得脑子一片空白。
  “至于朕之三子思坤、四子思远尚小,便来日再议。”
  慧妃的脸色煞白,她看向对面惊呆的思鸿,眼圈越来越红,泪光越积越亮,但就是没有落下来。
  底下的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砸晕了,只有须发银白的威亲王面色不改。他看向宗帝,迎着帝王冰冷又复杂的目光,眼中依然古井无波。仿佛他当真只是个淡泊名利、顽心不减的耳背长者。
  宗帝移开目光:“不归,思平,思鸿,还不谢恩?”
  不归看向对面,淑妃宛妗难掩的喜色、慧妃阿箬无措的悲色收入眼中
  思平泰然起身上前行礼,思鸿慢了半拍,动作略显僵硬,而她还是没有动弹。
  宗帝的声音低了:“不归。”
  她揪紧衣袖,竭力挺直脊梁上前,撩衣跪下,眼前朱雀纹铺了一方,华丽得近乎血腥。
  提早了。足足提早了两年。
  头顶上的声音遥远又咫尺,前世如是,冰冷如是。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夺嫡,当今天子已经亲自推波助澜,并且亲手撕开两派,为一派锦上添花,而扼另一派的首脑。她跪在这里,地位高崇,是否也是为了坠落下去时多断几根骨头?还有……思远,所幸他还不是郁王。
  是鱼儿。
  旨意宣完,她站起来转身,扶起慢了一拍的思鸿,送他回座。年少的康王抬头看她,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姐。
  她轻拍过他手背,什么也没说,走向那个呆愕的少年,一敛衣挤在了他旁边。
  大部分的进士还在懵圈,那些滚过几次朝堂杀机的大臣回过味来,齐声向受封的三人恭贺,一句话即过,没有任何赞语和多余词汇,乃至避之不及,唯恐卷入这场昭然若揭的夺嫡拉锯战。
  不归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无声地抵御恐惧。
  楚思远回以炙热的掌温,他眉眼还有震惊和担忧,但仍然记得有关她的一切,始终把她放在首位:“阿姐,不要那么用力地握着我的手,你左肩的伤还没好。”
  不归用了更重的力度,逼得左肩和左臂隐隐作痛。她又沉又深地看着他:“没事,不要怕。”
  楚思远眼中浮起星茫,他本也早慧,忽然就在今夜的种种变故下想通了什么。比心悦更为厚重沉着的东西积淀下来,眼前这个人的意义又添了一层,沉如山阿,压得人心里闷,但他不觉是负担。
  他低声对她说:“不用怕。”
  她安静地凝望他,眼里有决绝到疯狂的光:“你不会有事,我会亲自给你加冠。”
  这场贺寿兼琼林宴就在这低压下结束,不归牵着楚思远回广梧,把他送到家门口又转身去养正殿。
  到的时候里头有人,她不肯折返,在门口静等。等到那一身素白的女子走出来,她又不动声色地怔了一瞬。
  柔妃来到她身边,这个眉目生得英气坚毅的女子笑意温和,仿佛没有受到今日冲击的侵扰:“不归,不要总是晚睡,你看你眼底下,都有一圈浅清痕迹了。若是思虑过当浅眠,不如白天抽出点时间陪思远练练武,身体练得乏累了,晚上自然睡得好。”
  不归称是,轻声问她:“您有何打算?”
  “思坤成不了文。”她含笑这样说,而后转身离去,白衣落拓又萧瑟。
  不归沉默,一介武夫么?可是……
  即便是躲过了夺位之战,前世的思坤也没有逃开冰冷的墓碑结局。
  她暂时按下这些走进养正殿,走过浮光掠影的灯烛,来到天子面前。这儒雅清俊的天子站在她送的屏风面前,是给予她所有庇护和疼爱的参天大树。
  不归低声:“舅父。”
  宗帝抬头看了她一眼:“夜深了,冷么?朕叫人点个炉子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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