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息功夫,那小厮就急得满头落了汗。
沈禄挥挥手:“下去。”而后转身自己先在一旁坐下,之后对沈浥道,“你也坐吧。”
沈浥没做声,也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是为了甜珠的事情回来的?”沈禄开门见山,声音四平八稳的,瞅了眼下位的儿子后就端起旁边的茶来喝了口。
“不是。”沈浥果断否定了,也是没有绕弯子,直接说,“我这两日去了一趟肃城,去见了洪家家主洪武,洪家答应投靠燕王府,为后面起事在钱财上做后盾。”
沈禄吃惊,愣了半饷才回神:“你的意思是……”
“没错,孩儿这次回来就是劝父亲反了。”沈浥端坐,素来修长的十根指头紧紧相扣,他淡然道,“父王,来不及了,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天下是什么局势,您也应该知道,您不想做这个天下的主子自然有人想。那些英雄豪杰绿林好汉,投奔父王您难道是没有目的的吗?若是父王再犹豫不决,到时候是会寒了人心的。”
沈禄不是不想反,他只是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可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他不知道。
难道就要现在反了吗?万一失败呢?这可不是大事!
“二郎,你该知道的,这不是小事。”沈禄严肃了很多,收起往日一贯的温润来,露出皇家子生来就有的另外一面,冷肃,端严,“你外祖母跟两个舅舅可还在京城,若是起事,必然会牵连到冯家。”
沈浥道:“我已经暗中派人去接了,只要等他们出了京城,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你都算好了?”沈禄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忽然觉得有那么丁点的陌生,以前的二郎但凡有事情,都是会事先跟自己商量的,于大事上,断然不会这样自作主张。
而现在……沈禄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他忽然觉得,当年的少年早已长成了铁血男儿,他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
沈禄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想起很久事情的事情来。或许是因为老了吧,人一旦老了,就总会回忆从前,回忆那些早被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美好时光。
“二郎长大了,为父老了。”沈禄淡淡说。
沈禄在感怀,沈浥却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心情配合他,只起身抱拳弯腰道:“这回是孩儿擅自做主了,请父王责罚。”
沈浥单膝跪在地上,沈禄亲自将人扶起来道:“怪你做什么?如果不是有你在,哪里会有燕州今天的安稳。再说,将来是成是败,也还是得靠二郎。”又说,“你母亲说得对,为父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愧疚你们姐弟俩太多。”
自那日沈禄在蘅芳院歇了一晚上后,整个王府的人都传开了,说是冯侧妃重新得了宠。连以前根本从不踏足蘅芳院的几个侍妾,也会约着一起去冯侧妃那里请安。而沈禄开了头后,便就常去蘅芳院。如今都说,王爷歇在侧妃院子的时间比歇在王妃院子的时候多多了,都说将来若是曹家倒了,侧妃指定又会变成正妃。
当然,这些话不过只是私下说说,谁都不敢去曹王妃那里嚼舌根。
“也有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此事请父王定夺,孩儿先去母亲那里。”沈浥抱拳。
“你应该去的,你母亲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提起冯侧妃,沈禄眼里也隐隐有笑意,整个人那双眼睛都是亮的,“去吧,多陪陪她。”
沈浥抬眸看了眼父亲,压下心中想说的话,只称一声“是”,就退下去了。
沈禄却望着儿子一点点渐渐远去的背影,又陷入沉思中。他想着,孩子大了,他跟雪蓉都老了,折腾了半辈子,还有什么心结是打不开的?她虽然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自己也对不起她了,若是能够就此一笔勾销,未尝就不好。
……
沈浥去冯侧妃那里的时候,冯侧妃精神有些不佳,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眼神有些愣愣的。旁边两个小丫鬟举着大蒲扇给她扇风,慢悠悠的,整个院子静得只听得到知了的叫声。
“娘娘,二爷过来了。”阿毕欢喜着快步跑进来,却又有些担忧,“齐姑娘的事情,可如何说?”
冯侧妃回了神,看了眼阿毕,她这才坐正了身子说:“我知道了,等他进来再说吧。”话才说完,就见明显晒黑了不少的儿子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见他晒黑了不少,冯侧妃倒是想起老五来,笑着问:“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有带着你五弟一起?”
“他在军中历练,我给他派了任务,他暂时走不开。”沈浥朝着冯侧妃请了一礼,起身在一旁坐下说,“既然是去历练的,苦头必须得吃,不过母亲放心,他很好,结实了不少。”
冯侧妃欣慰:“你五弟交给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以前他常常在我身边陪着,现在他去了遥城,我就有些不太习惯。”笑了笑又说,“但总是要长大的,他能够独当一面我也替他高兴。”
“孩儿有话跟母亲单独说。”沈浥道。
冯侧妃见儿子表情严肃,不自觉惊了下,然后挥手示意阿毕带着丫头们出去。等人都走了后,冯侧妃才说:“是为了甜珠回来的?”
“甜珠在肃城,这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沈浥此刻不想提此事,他看着自己母亲,问得认真,“母亲心里的结已经没有了吗?是打算抛弃过往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冯侧妃忽然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来,她不自觉轻轻叹了口气说:“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可以被原谅的,而有些却不可以。但是也有很多事情是无奈的,我不能只为了自己,我得为了你为了三儿五儿,更多的,还是为了你姐姐。”
第六十三章
“娘!”沈浥声音喑哑, 此刻早已褪去了尖锐的气势, 呆在自己母亲身边, 就像是当年那个喜欢粘着母亲的小小少年, 他伸出手来, 一双大手缓缓伸出去, 尝试着去握住母亲的手, 他温热的手掌将母亲的手攥在掌心,“这些年来,孩儿不该也冷落您。孩儿知道, 在娘的心里,孩儿永远都有一个重要的位置。”
冯侧妃却落了泪来,她十分伤感, 过往种种瞬间一股脑儿涌进脑海里。从她嫁给王爷开始, 一点一滴,到现在, 浥儿大了, 而她老了。儿子的手握住她的, 让她有着安全感, 掌心有茧子, 很粗糙,却透着股子力量。这股力量让她明白, 儿子大了,他可以独当一面, 可以作为她的靠山为她遮风挡雨。
嫁进王府来这些年了, 冯侧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中只有爱情的小女人。都说为母则强,她心里明白,为了儿女们,她必须要坚强起来。
“浥儿,我懂,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冯侧妃轻轻叹出口气来,抽回一只手轻轻覆在儿子手背上,给与他力量,“不要有顾忌,也不要担忧为娘。你爹爹这个人虽然很多时候糊涂又自傲,但是至少他对娘曾经是真心的。浥儿,你也别恨他,家和万事兴,母亲希望你们能够和平相处。”
对于自己这个父亲,沈浥自然是了解的。他的父亲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是却只适合生在和平盛世,做个富足的安乐王爷。可偏偏遇到了曹后当政,当沈家的江山不再完全是沈家的,他这个所谓的王爷自然也不再是王爷。沈浥觉得,他这个父亲,虽然活了大半辈子了,但是在他眼里,他其实还是不成熟的。
他这一辈子,可谓是没有怎么操过心。年轻的时候先皇在位,他得先皇宠爱,又是王爷,自然顺风顺水。后来被放到封地来,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艰难酸楚,但是后来有他这个儿子撑起了整个家、整个燕州,他又可以靠着儿子过期富足自由的生活。这个重担他沈浥担了,最后成长的自然也是他沈浥。
沈浥甚至在想,就算他们父子夺得了这江山,若是父亲再这般乐于山水不顾国事,怕是坐了那个位置也当不好那个皇帝。
当然,沈浥虽然有这样的顾虑,但是这样的话,他却不好说。不过,很多事情现在说了也为时尚早,左右等走到那一步再说。
想起派人去京城接外祖母跟舅舅们的事情来,沈浥觉得此事该跟母亲讲一声,便道:“对了,我已经决定尽快起事。淑太妃不在了,在京城,也就只有外祖母跟舅舅们,我派了人去接。只要得到消息,我会即刻想办法斩杀陈氏父子。”
冯侧妃却有些担忧:“你二舅还好说,你大舅特别顽固,恐怕是不会赞成你举事造反。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反过来劝说你派去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外祖母年事已高,这燕州离京城路途遥远,我也怕就算是劝着人来了,她老人家也会撑不住。”
“母亲放心吧,我会妥善安排,不必千里迢迢赶到燕州来。”沈浥表情认真严肃,他透黑清澈的眼睛看着母亲,“只要不是呆在京城,不会因为我们的事情连累他们,就什么都好办了。”
“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冯侧妃点点头,却又有些困起来,打着哈欠说,“你去忙你的吧,娘有些累了,想先歇着。”
沈浥特意瞅了眼母亲,心中甚是明白,点点头起身,弯腰抱拳:“那孩儿告辞。”
冯侧妃望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身影,眼里竟然有些模糊起来。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后,自从他十二岁那年亲眼瞧见了那样不干净的事情、受了那样的伤害后,他就再也没有靠近过自己,更别说会握住自己的手了,他甚至连来自己这蘅芳院一回都不愿意。可是自从甜珠被他从外面带回来后,事情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