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致身上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袍子,整个人瞧起来身上带着风霜之色,也不知道外面站多久了。
甜珠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来,那还是前世她刚刚跟许致成亲没多久的时候。她想,那个时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过得最开心的时候了。当时什么都不懂,心中也没有什么顾忌,就想着,她的男人是整个青桐最好的男人,哪怕他对自己再冷、再漠不关心,但只要想到他是她的夫,一辈子的夫,她就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那种小女儿的情怀,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夫妻间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多幸福甜蜜,但是也有温馨的时刻。甜珠知道他嫌弃自己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下了决心要识字。
她记得有一天,他从书院回来,看到她趴在炕边学写字。许是嫌她字写得太丑,他从她手中夺过笔去,一笔一划写给她看。写完后让她写,她写得还是不好看,他则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
那个时候她才十四岁,就那样被他圈在怀里,她能够感受得到他伏在自己身后带来的温度和冷香。那时候她心如小鹿乱撞,心思早飞走了,根本学不好字。他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平时除了读书,话也不怎么多,但是知道她想学写字后,他还是支持的。所以以后每天晚上,他会抽出半个时辰时间来,教她写。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会就那样过一辈子。她想,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的好的。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林家老爷突然病逝,林家母女来青桐投奔,他再次见到了林三柳。他们是表兄妹,林老爷也是许致的启蒙老师,可见,他们的感情是多深厚。
林三柳面上嘴巴很甜,也刻意表现得跟她很好的样子。但是背地里使坏,不是一回两回了。
甜珠开始单纯,总想揭穿她虚伪的面目。可是后来才渐渐的发现,林三柳之所以敢那样,完全是因为背后许、林两位夫人支持,原来,她们早就想许致休了她了。
只是当时许致忙仕途,休妻于他不利。而她,又是死活不愿离开他的,便就一直那样拖着。
直到后来跟着许致进了京城,她当牛做马伺候许夫人,许夫人才算对她认可一些,知道些她的好。而林三柳呢?进了京城后,便攀附上了一位权贵,做了人家外室,从此才算是真正与许致断了个干净。
原本以为苦尽甘来,日子会越过越好,谁知道后来会又发生许致将她送给楚王的事情。
楚王那里也好景不长,没过几个月悠闲日子,她又死了。
现在想起这些来,甜珠心都还跟着一颤一颤的。毕竟,就算是重活一回的人,对于未来的路,她也还是得摸索着走。一个不小心,她很有可能又是一命呜呼。
甜珠轻轻呼出一口气,淡淡看向许致问:“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许致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渐渐攥紧,面上尽量表现得淡然:“不是要和离吗?”
“那也不必来得这么早,天还没亮呢,你确定衙门有人办公了?”其实甜珠心里明白,许致这盘棋,输得惨不忍睹,他也是怕沈浥真会对他怎么样,这才积极妥协。
大早等在这门口,估计也是以为,她还是从前的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后,就会心软了。
甜珠都猜得到,之前他肯定没以为沈浥真就拿她当回事,现在见沈浥为了她而害得自己丑态百出,他就怂了。但许致就是一条毒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咬人一口。
“去衙门口等。”甜珠一刻都多等不了,她想县衙门大门一开,就立即把事情办了。
多耽误一刻,都可能出现很多岔子。
……
和离得很顺利,从衙门出来后,甜珠头也不回地往家走。虽然摆脱了许致,但是她心情并不轻松,因为还有一个沈浥在。
果然,甜珠才进家门去,就见巴掌大点的小院子里,站着个精壮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穿着常服,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沈浥身边的一位副将,叫张骥。
“哎呦,甜珠,你可算回来了。”齐母瞧见女儿,欢喜得不得了,几步跑到她跟前来,热络地紧紧攥住她手说,“这一大早的,哪去了?”
“刚从衙门回来,跟许致把事情办了。”甜珠说得淡定,她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齐母听后却是更加高兴了:“太好了,那你以后,就好好跟着二王子。以你这样的身份,人二王子能够在后院给你一席之地,算是好的了。你瞧,这位老爷,还带了好多银子来咱家呢。”
“张将军。”甜珠朝张骥走了几步,稍稍俯身行了一礼,这才问,“您带了多少东西来?”
张骥闻声略蹙了下眉,他以为甜珠是爱重钱财的人,所以心中有些不太舒爽。但是也知道跟前这位女子乃是王子中意的,到底不敢怠慢,便礼貌回答说:“回夫人的话,二王子常年呆在边关遥城御敌,很多钱,都花在了养兵买马上。但王子器重夫人,一百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一百两于王府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于齐家来说,那绝对是很厚的一笔财富了。齐家这样的升斗小民,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既然银子是用在军中的,那么,不必全部留在我家。将军,留二十两下来,算是孝敬我母亲的,其它的再拿回去吧。”
“珠珠,你在说什么?”齐母本来挺开心的,听了甜珠说的话后,脸色大变,“那么多银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娘养你这么大,你现在要去过好日子了,就忘恩负义了。”
“我是不是去过好日子的,还不一定。”甜珠看着母亲,眼眶红了,眼里含着水珠,“但是咱家并不是那么缺钱,至少,吃得饱穿得暖。所以,是留一百两,还是留二十两,都一样的。但是守在遥城的那些将士,他们需要这些钱。娘你没有看到,那天在遥城,就是因为打了一场仗,不知道死伤多少人。”
“你们养我长大,我不会忘恩负义,但我也不会任你们剥削宰割。这些钱,我说了算。”甜珠态度坚决,她交握着附在小腹前的一双手渐渐攥紧,严肃着一张脸对张骥道,“将军,我做得了主吧?”
张骥愣了一瞬,继而对甜珠倒是更恭敬了些。
“二王子说了,一切全凭夫人做主。”张骥抱拳,在甜珠跟前深深弯了个腰,“夫人菩萨心肠,遥城的将士们,也一定会万分感激夫人。”
“将军稍侯,我简单收拾下就出来。”说罢,甜珠进屋去。
齐母见状,忙跟了进去,又开始在耳边叨扰起来:“甜珠,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你是骗娘的吧。你怎么能这样,娘将你养这么大,你现在进王府去了,怎么不想想你三哥和你两个侄子?”
“之前不是给过你钱了吗?我在知府大人家里做绣娘,徐夫人给我的钱,我给你了。”甜珠微垂着眼眸,只简单收拾了两件换洗衣裳。
提到那徐府,齐母再次沉默了。
甜珠久未等到声音,抬眸看了眼,就见齐母眉宇间有焦虑。齐母搓着手,显然注意力早已转到了别处去。
“你去省城,还会去徐家吗?”齐母问得小心翼翼。
甜珠倒是没有多想,只摇了摇头说:“我这样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徐夫人是何等身份的人,我怎么可能见得到。娘,你怎么问这个?”
齐母扯了下嘴角,笑容僵硬:“娘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甜珠背着包袱,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三个孩子围在她身边,明显有些舍不得。甜珠弯腰将牙儿抱起来,亲了亲她脸蛋说:“在家乖乖的,听你娘和奶奶的话。”
“姑姑,你去了省城后,还会再回来吗?”牙儿才三岁半,说着就哭了,“姑姑,我会想你的。”
“姑姑也想你。”甜珠鼻头有些发酸,但还是努力挤出笑来。
其实她是舍不得的,虽然在这个家,她日子也不会过得多好。但是这里的都是她亲人,娘亲再偏心三哥,可到底也是她亲娘啊。都是亲人,一起生活好些年了,忽然要分离,而且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再见面,她总是不舍的。
……
甜珠跟着张骥去见沈浥之前,去医馆拜别了她师父洪成。洪成虽有遗憾,但也尊重甜珠自己的选择。临走前,还送了甜珠两本医书,并且叮嘱她要好好看,将来若是再有相见的机会,定要考她一番,甜珠应了。
洪欣听说甜珠要去省城,哭着闹着要跟去,被洪成厉声斥责住了。
“甜珠,虽然你我师徒缘分浅,不过,师父看得出来,你心地纯良,而且也颇为有些天赋。师父老了,也不想再收别的徒儿,赠与你的这两本书,乃是家传之物。你若是记着师父的恩情,便好好看书,将来若是物色到别的人,也可以传下去。”洪成摸着花白胡须,“时候不早了,赶紧出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