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精神一直都很紧绷的齐月盈也被他的平静和温柔感染了,面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恬静的笑,“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洛修露出一个比她更大的笑,天真幼稚的像个孩子,“你刚刚对我笑了。”
她一愣,然后回想起来,她好像,确实很久都没有对他笑过了。
洛修见她的笑容消失,不舍的抚上她的脸,“月盈,你以后,可不可以多对我笑一笑,就像曾经那样,你不对我笑,我也笑不出来了,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将来孩子出生后,会不会严肃刻板的像个小老头?”
齐月盈被他逗笑,忍俊不禁,“有你这样淘气又促狭的爹,它怎么可能严肃刻板的起来?”
“那倒是,我小时候就很爱笑,后来爱上你之后,我就更爱笑了。”他说着,叹息一声,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把心事讲给她听,“其实,我今天很不开心,心里非常非常难受。”
“我知道。”她忍不住疼惜的握住他的手,“别想了,逢场作戏,还不用我自己出面,该难受的人是萧允宸。”
“我讨厌他,想杀了他。因为尽管他那么倒霉,那么没用,可是他却占了你丈夫的身份!”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转为委屈,“有时候我都巴不得和他换换身份,反正命都不好,但至少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你了,我再也不用绞尽脑汁求两全了。”
其实萧允宸也是挺倒霉挺无辜的,但是权利争夺的漩涡里,哪里讲究什么是非对错,大家都是在弱肉强食,如果有一天,萧允宸真的掌了权,得了势,难道他不会杀光齐家人吗?
他会的,任何对他的皇权有威胁的人,他都会除去。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斗争。
每个活在世上的人,都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平民百姓是这样,帝王将相是这样,她是这样,洛修也是这样......
齐月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洛修又继续说,“月盈,其实我特别想把你偷走,真的,尤其是确定了你怀孕之后。你真的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下一切和我一起走吗?”
难得的,气氛如此安宁,齐月盈便也心平气和的和他聊起了这个以往她并不愿意触及的话题。
“想过的。”
洛修心跳加速。
然后就听她继续说,“可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行。”
“为什么?”他觉得更委屈了,他真的会好好对她,好好爱她,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齐月盈叹息一声,“以前,我一直都被保护的太好了,我以为我向往自由,向往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可是这一趟西域之行回来后,我才明白我真正需要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洛修回想这趟西域之行,其实在踏上北狄之前,她的情绪都非常好,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她一直都在笑,在沙漠里还会对着星空发出赞叹,会觉得有他陪在身边就一切都好。
所以,一切变化都是从踏上北狄那一刻开始的吗?
“我生来就在权势的巅峰,自小到大,都是被人宠着捧着长大的,我从来都没吃过苦,也没试过被人欺负侮辱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以为,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我都很开心。我以前,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北狄,我忽然就觉得不是那样了。当我的身边没了权势的保护,没了亲卫的跟随,当我身边只剩下你,我并不觉得安心,我很害怕,我怕你不喜欢我了,我怕你会对我不好,而我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没察觉,到北狄以后,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在有意无意的讨好你吗?”
本来没觉得,但是她这样一说,他就觉得了。
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她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还是不够信任我吗?”
“不是不够信任你,而是,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死荣辱全都系在你对我的喜欢上。喜欢这种感觉,是会变的,当我能依靠的只有你,而我却没办法制衡约束你,我就会害怕。
再后来,我们见到了巴图和乌日娜。
巴图他们那些人,都想我死,虽然我听不懂北狄语,可他们对我的杀意是从不掩饰的。至于乌日娜,我从小到大都没被人那样侮辱过,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真的舍弃大周的一切,和你生活在北狄,我大概就会是那样一个形同奴隶的婢女吧......”
“不会的!那只是权宜之计,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婢女?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辱你!我已经让乌日娜偿命了,至于巴图他们,回去我自会惩罚他们!月盈,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洛修心疼愧疚的无以复加,他是真的不知道,当时齐月盈内心的感受竟然是那样的,难怪她后来再也不对他笑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以为对她的保护滴水不漏,可还是让她这么难过,这么委屈。
难怪,她会不信任他......
“洛修,你杀乌日娜,也只敢在她欺辱过我之后,悄悄的杀,可是如果是在大周,任何人都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欺辱我,只要我乐意,九五之尊的皇上都可以被我踩在脚下。你并不是北狄的汗王,就算你再想保护我,再想给我尊荣,可你真的做的到吗?这次欺负我的人是乌日娜,你能替我报仇,那么下次欺负我的人,换成了你的心腹,你的亲人,甚至是你的汗王,你能把他们都杀了给我赔罪吗?”
洛修:“......”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心上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疼。
齐月盈说着,露出了一个释然却带着几分凄楚的笑,“所以啊,当时我就特别想我爹,想我娘,想我的两个弟弟,如果他们在的话,绝对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如果有人胆敢冒犯我,无论那人是谁,他们都可以让那人生不如死,以命偿罪。你总说你爱我,可是与我的父母兄弟相比,你真的爱我吗?你的爱能给我什么呢?”
“我......”洛修很想说,他什么都能给她,他对她的爱不比她的父母兄弟少,反而还要多更多,可光是爱她又有什么用?
她问的那些问题全都直击要害,他确实不是北狄的汗王,北狄轮不到他做主。如果她跟他生活在北狄,他是真的给不了她同等的尊荣与权势。
活了将近三十年,他是头一次如此的自惭形秽,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爱如此轻浮,他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明明什么都给不了她,可是却还在心底埋怨她为什么不肯跟他走。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越活越幼稚,越活越自私?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异想天开,是我......”
齐月盈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的情绪重新平静下来。
他闭起眼睛,感受着她温柔的安抚,眼泪,却忍不住从心底溢出来。她没有怪他,没有怨他,甚至到了现在,还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把孩子生下来。
可他又给了她什么呢?
他曾经以为他为她做了很多,可是现在想想,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生而尊贵,就算没有他,她身边也从来不缺护花之人。更有可能的是,没了他,她会过的更好,不会有这么多的危险,更不会流那么多的眼泪。
因为他,她都好几个月没笑过了。
齐月盈继续声音轻柔的讲述她自己的心事,“所以当时我就觉得北狄不行。然后我开始想别的地方,如果北狄不行,我们是不是可以换别的地方?
例如大周?但这不切实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还留在大周,太多人不会放过我们了,我父亲最恨的就是想拐跑我的人,他恐怕会直接拿你祭刀。而你的身份,也注定了不可能和齐家人和睦共处,所以,大周不行。
既然大周不行,那么西域呢?
虽然我也听你提起过,说你在西域南蛮都各自经营了一些势力,但是恐怕那些势力远不如你在大周和北狄的这么强大。
这一点,从我们当初踏上西域那一刻,我就察觉了,你在那里很是戒备,这和你在大周北狄那种放松自信的姿态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你不喜欢沙漠,西域对我们而言,是异国他乡,我们不通那里的语言,不适应那里的水土,就算携带巨富,能在那里过上富家翁般的生活,但也难免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万一不小心得罪惹不起的人,哪怕只是顾擎那样的地头蛇,也是大祸一件。
以往你自己游走天下可以快意恩仇,自由自在,可是如果你带上我和孩子,拖家带口的,你的顾虑就多了。
到时候不光日常行事要畏首畏尾,就连说话可能都要小心谨慎。
你我都是享受惯了权利的人,真去过那样的日子,恐怕不光我受不了,你也受不了。
西域如此,南蛮也差不多,总之,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并不好过。你是草原的狼王,真让你到南蛮去住树上的房子,和鸟一样,估计你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了。”
她说着,还苦中作乐的笑了出来。
洛修一直静静的听着,随着她的描述,他的脑海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他们拖家带口在西域或者南蛮生活的场景。